权利

新到酒店上任的经理决定把厨房的墙壁换成透明玻璃。他要求厨子们每天将灶台清洗干净，主厨不干。

「我在这里干了十年才当上主厨，从没有经理要我洗过。」

「不是要您亲自洗灶台，这都是小工能干的事。我们也就给客人展示一下。」

「跟这个没关系，从进来这儿第一天起，家伙都是我自己洗的。您书念得比我多，但可能不知道我们手艺人对这些东西的感情。」

经理没说话。他脱下西服外套，卷起衬衫的袖口，戴上手套，俯身往橱柜里掏出来抹布和一瓶威猛先生。正转身，小工拦住他：「经理，这样坏了规矩。」

「没事，我来给你们打几天下手，免得你们觉得我是书呆子。」

「不是这个意思，」小工脸涨得通红，「祖师爷的气在灶台上，洗了就毁了。」

「这灶的元气聚了三十几年，当初我师父也是这么教我的。这是咱们店的立身之本。」主厨拍拍小工的肩膀。

经理愣了愣，看主厨的脸上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好摘下手套。「谢谢，您是通情达理的人。」主厨说。经理对厨房里的其他人点点头，没有说话，转身走出去。

接下来几天连夜施工，厨房很快换成了玻璃墙面。每位进来的客人都能看到厨房里真实的情形。大厨们仍然兢兢业业，每天卖力工作，客人却一天比一天少。

餐厅领班终于忍不住，找经理讨论：「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要不把墙重新立起来……」

「不可能了。」经理打断他，「我们之前客流量下降就是因为厨房不透明。所有餐厅都在这么做，顾客现在非常在意知情权。」

「可是客流跌得更快了呀！外面那么多人抗议咱们这家老字号卫生有问题，连老顾客都不来了。」

经理沉默不语。

这天，餐厅来了位特别的客人，一位老人。

他坐到自己的专座上，对领班礼貌一笑，后厨就心领神会，开始忙活起生肠滚粥。

经理恭敬站到老人身边。

「看起来是不大景气，都这个点了，居然就我一个人。」老人说。

经理叹了一声。「您是我们最后的依靠了。」他说。

老人摇头。「他们把这个上升到天赋人权的程度了。没办法，如果不按他们说的做，消协会把这间餐厅拖死。」

主厨冲了出来，喘着粗气：「蒋先生，从我还是学徒的时候您就在这儿，您最清楚，灶气是不能洗的！」他努力克制自己的音调，但汗水仍然从他额头流下来。

老人点头，生肠滚粥端上了桌子，热气升腾，他们顿时看不清彼此的脸。

「说实话，这家餐厅比那些三星五星的好太多了。我知道它的精华在哪儿，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知道。我救不了它，我很抱歉。」

「您，您再去给说说……啊？」主厨弯腰恳求，经理扶住他：「蒋先生为我们奔波许久，已经尽力了。」

主厨哭了出来，领班递给他纸。他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粥还是热气腾腾，蒋先生拿勺子拌了拌。

「人还真是只吃表面功夫这一套啊，对吧？」他对经理眨眨眼睛。

「您慢用。」经理鞠躬退开。

一天后，厨房里的灶台被清洗得焕然一新。

客流开始重新涌入这家著名的酒店餐厅。人们在这里和墙上明星的照片合影留念，经典的菜品刷爆朋友圈。有报道说，本市最老的一家餐厅获得了新生。

但在网上，对这家餐厅的点评中，人气最高的一篇文章的标题是：「匠气依旧，却丢失了灵魂。」

文章下面，有一条评论说：「确实还是很好吃，但已经不是小时候吃到的那种美味了。」

3000多人点了赞。

另一个评论提起，自从被强制整顿卫生之后，餐厅的味道就变了。没有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