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未来得及提上鞋,就匆匆跑出家门,紧追着前面的身影。
“鞋扣也不系紧,那么急干嘛!”前面的男人忽然停下,嗔怪着转身,弯下腰来,将半散开的鞋扣轻轻搭好,深深呼了一口气拂掉了她那亮黑色小皮鞋上的一层薄灰,也呼得她的脚面痒痒的咯咯地笑了两声。
她将公文包递过去,“快回来啊,回来就给你做酒酿圆子---又甜又香的圆子哦-----”语气里有藏不住的雀跃欢欣。她给他打着领带,忽地,她的手僵在了半空,瞬间无力地垂了下去。眼睫抖地一颤,本来熠熠的双眸眨了眨,那闪亮的光便黯了七分。
“东非,东非有多远啊,真的要去那里了啊----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去吗?现在不是有---”
“哦,没事的没事的---等你回来,你很快就回来了我知道,我给你做圆子----”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瞳色中一片澄明满满的都是她的倒影。他把她抱住,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甚至握得有点疼。她听到了彼此急促的心跳,微凉的指尖也在一点点地回暖。
笑着哭。“给你做酒酿圆子”。
“好”。
夕阳西下,余晖将她的挺直的脊背拉长,偶有一只飞鸟扑扇着翅膀发出呜呀呜呀的长鸣,打破这片刻的宁静,天色是浸了油的纸,陶醉着的透着夕阳晚霞隐褪后的酡红,逐渐变浅变淡又与边缘的黯淡灰黑形成极致的反差,沉入从林深处……
等一场别离。暮色四合,她把手放在围裙上揩了两下,盯着碗里小小的乖乖躺着的圆子出神,白白嫩嫩的外皮中隐隐约约露出一点点仍在流动的墨黑色碾碎的细芝麻,透明的浅白色的气团轮廓周期性的忽而鲜明忽而模糊,她的眼睑逐渐变得沉重……他每次都会在外皮上留下几个深浅不一的小齿印,然后猛得咬一口,黑芝麻的浓香混合着腾起的热气便洇湿了镜片。末了,他便砸吧一下嘴,舌尖上的圆子馅还在缓缓流动,却对她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洁白牙齿……她抬手想摸一摸他的脸,“砰!”地一声,碗底那一朵青花瞬间四分五裂,黏在一起的圆子也失去了本来莹润的光泽,干瘪瘪地躺在水泥地板上。顾不得收拾,她快步奔向门口,颤抖着打开门闩。四下寂静无人,只有月光凉凉地泄进院子里。她猛地吸了口气,空气中还残存着酒酿的丝丝甘甜,明明还有他的声音,迫不及待地又强压着兴奋地,“我—我回来了-----”
座钟敲了十二下,
那碗酒酿圆子已经枯了。
走到尽头,目之所及海天一色,这是离他最近的地方吧。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在干什么呢?她想着他紧抿双唇,目不转睛的样子,她想着他站得笔挺庄严地端着枪,也许他正迎着海风执勤……她笑了,笑得柔和,忽地紧皱眉头,新闻上有说朱巴暴乱,她的心忽地又揪在了一起。“嫂子,嫂子,哎---你知道吗,昨天听说这第二批南苏丹维和步兵营的要回国了,这不就是说哥要回来了嘛……”
周围人声鼎沸,她什么也听不到,他要回来了,他要回来了,不停地,不停地重复,震颤着她的鼓膜。无数种神情在她的脸上一瞬地停留,最终定格在惊喜,不,是狂喜。狂喜的情绪充斥着她的每一个细胞,她感到自己的血液在倒流以至于汗毛竖立面庞涨透,甚至能看到她那洁白的牙齿都在打颤嘴唇哆嗦的脸色青红,强忍住喷薄而出的兴奋,明天,明天,明天就要去接他了,就要给他做最好吃的酒酿圆子了。
海天相接处 ,一个单薄的小小身影飞奔着......
她从地窖里搬出尘封已久的酒缸,一股醇厚悠长的馨香绵软地飘荡地开来,她迅速地洗干净手,穿好围裙,又细细地把变焦的褶皱轻轻抚平,架锅,烧水,小圆子一个一个地顺着锅边滑进去,水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她用筷子搅了一下,瞬间眼睫便被热腾腾的雾气熏上了一层薄薄的水珠。小圆子调皮地左右跳动,渐渐聚集在水柱中央,她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跑去打了个鸡蛋,漏出一勺蛋清,“哗”地倒进去跳跃出无数淡黄色的花儿……小心翼翼地盛出一碗放入保温桶里,仔仔细细地密封好。
一只飞鸟从天幕掠过,她的目光被远去的黑色圆点牵引直到一片望不见的虚无,
你—
你要回来了吧-------
有一束刺目的光在头脑中横冲直撞长驱直入破开脑壳的瞬间,她从床上猛地弹起,着急忙慌地去捧桌上那一碗酒酿圆子,指尖触及瓷碗却被冰凉的触感激得迅速缩了回去,
呵,原来,原来,
他最爱的,那碗酒酿圆子,
已然凉了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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