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雷公，我要尿尿

01

雷公歪在座位上睡觉，听见有人敲窗玻璃爬起来，擦擦眼往外一瞥，浑身一震，马上正襟危坐。西王母在窗户外飘着，叼着根白烟，一张满是褶子的胖脸透出股杀气，连带着刚烫的泡面头都根根直立。

“我是雇你来上班的，不是让你在这睡觉的，再让我发现你上班时间睡觉我就扣你的工资。这是这次的送货单，快送货去。”西王母说完飘回办公室看肥皂剧。扔下的单子从窗缝里挤进来硬生生贴在他脸上。

雷公从脸上扒下单子，看着办公室飘散的烟往下界去，就怀疑老看不清凡间路况大部分都是西王母的原因。雷公启动引擎，开车下凡。

雷公寸头，三大五粗块头大，手指都有三根粗，根本做不了制造业那些细致的活儿，而且他就算面无表情别人也认为他面目狰狞，怒气冲天，他一笑起来这一片都不见人影。为讨生活，他花大钱委托天界中介介绍工作，结果只有铁公鸡西王母图他工资低才敢雇来试试。

这天灰蒙蒙的，在云路上开根本看不清路，这破车车灯也坏的，时闪时灭。云路说要修整都说了几百年了，至今坑坑洼洼，车一跳一颠发出巨大的声响。这下好了，下界又以为要下雨了。

雷公熟门熟路地开到下界人间，一上路给那破车用了障眼法，变得和普通人间大货车没什么不同。

他这回的送货地点是这片区的“市场”，从市区穿过来到郊区，人迹渐少，他从市场入口拐进去，打算倒车进入附近的停车位，只听见车轮下吧嗒一声，好像什么裂了。他看看后视镜，什么时候那儿站着个小屁孩，看样子还是人类的小孩。

雷公慌慌张张从小货车里把自己推出来，绕到后面检查小男孩情况。

“喂，你没事吧?你怎么在这的，你父母呢?在这可不行啊，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雷公声音洪亮如击鼓，附近的鸟兽莫无逃窜要不就躲在洞里瑟瑟发抖，“你怎么不说话，莫非你是个哑巴?”

那小孩呆呆的抬头看着怪兽一样的男人站在他面前，身影将他笼罩在其中，双肩一颤，“哇哇”地大哭起来。

雷公手足无措地看着那小孩，左瞧右瞧也没看见人，这下也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回头看看车轮，发现下面躺着碎裂的大棒棒糖。

他突然醒悟，弯腰对小孩说：“你等着啊，我找找有没有东西赔你，别哭了。”雷公弯腰钻进车厢在里面翻找，里头乒乒乓乓，飘出不少灰尘。

小孩听见这声音已经被吸引了注意力，呆在原地抽噎。雷公抓着小玩意兴冲冲跑出来，递给他。

只见他大大的红手掌里躺着一面五光十色的小镜子，边上镶嵌各色宝石，很是精致好看，镜面澄澈无比，反射的光在天空都照出一个小圆。

小孩马上露出笑颜，接过镜子在手中把玩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雷公放轻声音温柔询问。

“小明。”

“那你父母呢?”

小明摇摇头，除了名字以外一问三不知。

雷公没法子，只好把他抱进车里，等着送完货把他送去人间的警察局。

02

市场里很是热闹，酒肆商铺，澡堂旅馆等各色店铺毗邻而立，各种各样人间不曾出现的货品琳琅满目地堆放在货架上，形态各异的顾客批肩接踵地在其中游走。

这样子可不好开车，雷公避开闹市，驶过商铺的后门那条街，停在了不醒酒屋的后门。

还没下车呢，店主由二娘就靠在车门前对着他搔首弄姿，直抛媚眼。雷公一阵冷汗，由二娘虽姿色不凡，媚态横生，但知道她原本底细的雷公实在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雷公目不斜视的下车搬货，一下不见由二娘颇为安心，但看见她抱着小明笑得柔情似水，脚一软，差点把上好的天界酒曲砸地上了。

“雷公，这你孩子吗？很得我心，我若是她娘，定疼他多百倍千倍。”由二娘脸贴着小明的嫩肉，对着雷公笑得春心荡漾。

雷公一阵寒颤，一手抱货，一手插入她俩之间掰开由二娘的脸，不想由二娘倒贴在他手掌心，还蹭了蹭。

雷公扭头看见小明笑得一脸纯挚，还任由二娘握住他的手，僵硬地问：“怎么可能，他是人类的孩子。货放老地方。”

“人类的孩子怎么在这？”由二娘抱着孩子跟在他身后走进酒屋，里头摆着的塌上歪着醉醺醺的酒鬼一个个瞪着眼睛面面相觑，然后哄堂大笑。

有个相熟的酒客握住由二娘的手拉住她，逗弄细皮嫩肉的小明，打趣道：“我说你这么久去哪儿了，原来是去会情夫，动作挺快了，孩子都这么大了。”

由二娘拍开他的手，像花蝴蝶一样抱着小明飞舞在酒肆之中，柜台上的酒水源源不断地顺着长长竹管流到各个酒客的杯盏之中。

小明在其中也很是得趣，拉拉这个酒客的尾巴，拔拔那酒客的尖角，还顺手拿走酒鬼谷神的一把谷子。

谷神捋捋胡子，大笑着举起桶大的杯盏咕咕噜噜喝起酒来，一时间大家默契地都拿起酒盏，开始新一轮的比拼。

雷公搬完货站在门口叫小明，由二娘抱着小明出来，两个人脸都红彤彤的，一身酒气。小明还傻乎乎捧着那金灿灿的谷子傻笑。

“你给他喝酒了?”雷公夺过小明抱在怀里，质问道。

“没呢，小孩子怎么能喝，这种常识我还是知道的。只是被堂子里的酒气熏着了，一会散了就好。哎，你怎么走了，都不陪陪人家。”

雷公让她签了字就没理她，发动车子开走了，开出老远才想起那镜子没拿，也不想回去便作罢。

后头由二娘看着雷公的货车拐过三四街巷，偷笑着从怀里拿出那把镜子，她一开头就盯上那镜子，精致得不像凡间之物，定是天上的仙女们才会用的物事。

她偷偷掩了下来，这下可就是她的了，她一边拨弄着头发，一边举起镜子媚笑着看去。

哎呀妈呀，吓得她摔了一跤，半天回不过神，镜子也碎了。

原来那是照妖镜。

03

雷公左拐右拐来到市集的澡堂，这片就这一家店，却人来人往，那头队伍灰漆漆的进门，这头出来蹭亮蹭亮的就像重生了一样，眼神都纯净起来。玉婆婆这生意做的不错，日入斗金不止啊。

雷公找不到能停车的地方，把小明放在货上，自己抱着货顺着人流徒步进店。小明坐得高高，很是兴奋，在上头动来动去闹腾得很。雷公歪歪扭扭地举着货好不容易到了仓库放货，想找玉婆婆签字却被告知她在上等包厢会客。

小明抱着雷公的大腿像树袋熊一样呆在上面，澡堂里湿气很重，没一会头发都湿透了。各个澡池冒着热气，各种颜色的汤水从地下的泉眼里涌出来。有一个人霸占一个上好澡池的，也有几十个成堆往下等澡池里挤。

到了上包厢的走廊，源源不断的侍女一队捧着美食进，一队捧着空盘子出，只是脸上都惊恐不安，看来是个难伺候的贵客。

雷公到了厢房门口，玉婆婆的大管事在门口跪着，时不时开门往里头递餐盘，偶然看见接盘子的人正是玉婆婆那皱巴巴的手。

竟是玉婆婆亲自上阵侍奉，不知是何方神圣?

雷公从边上挤进去拉住管事询问：“玉婆婆什么时候出来，我刚送货到，要她签个字。”

“我的大哥哎，这时候了你就添哪儿门子乱，玉婆婆这会子腾不出手来签字。里头那位难伺候呢!”管事脸都皱成馄饨，直接下澡池就能吃。

“里头那位谁啊？”雷公悄声问。

“河神大人。”

“哟，河神都来了，那位是难伺候，人类造的孽全让你们受了。”雷公幸灾乐祸道。

管事不理人，递进去有一盘珍馐，突然里头噼里啪啦猛摔盘子，河神怒吼起来，玉婆婆沉着气勉力劝慰，河神的尾巴甩在厢房门上印出一条一条黑色的影子，里头黑色的污水像波涛一样打在门上，缝里渗出来的水有一股难闻的恶臭。

玉婆婆说了一阵，河神安静下来，美味佳肴流水一样送进去。但是没一会河神彻底崩溃，大开厢房门，打算让澡堂承受其冲天的怒火。玉婆婆勉强拦着，管事侍女慌成一团各自逃命去。河神从澡池里爬出来，恶臭更甚，小明都臭昏了。

雷公没眼色赶上去打算拉着玉婆婆签完字走人。玉婆婆给他一脚，继续劝说河神。

突然河神大人伸出尾巴向着雷神而来，雷公侧身一避，那尾巴迅速地转向而来，雷公直觉他是冲着小明来得，该不会河神恨人甚重想吃了他吧。

玉婆婆趁乱抱过小孩，雷公躲闪着冲玉婆婆喊道：“快走!”

不想玉婆婆就地一跪一举，小明就供奉给河神，那速度雷公赶也赶不及。

河神呼口气，尾巴直直朝小明刺去，小明歪着头完全不知危险将近。

“不要!”雷公扑身而去摔在恶臭的泥水里。

那尾巴却从小明身上绕过去，伸进他的裤兜捣鼓半响，河神则迈着腿靠过来，玉婆婆浑身一凛不敢呼吸，憋着气强露笑颜。

河神弯腰恭敬地伸出手，尾巴扫出一堆谷子，纷纷落入其手中，连掉在地上的谷粒也一一从地上拈起来。

河神伸伸手示意玉婆婆接手，玉婆婆赶紧狗腿地合上手掌放在河神手掌下，河神手一开一合，谷粒就移到玉婆婆手中。

玉婆婆一动不敢动，就怕河神怪罪。河神则心情大好，动动手指示意她去煮了。

玉婆婆松口气拉着雷公一起退出来，雷公夹着小明没好气地看着她。玉婆婆捧着谷子讨好地朝他笑笑，说：“那不是没办法吗，话说这谷神精心培育的谷粒哪儿来的，据说河神花千金也难求。”

“由二娘店里拿的，不是我的，是这孩子的。”

“亏的有这谷子，要不然河神也不知怎样发作，这你儿子?放心我会好好弥补你们的，这个拿去。”玉婆婆把谷子小心递给管事，从怀里拿出一块绿色水润如玉的皂子塞给小明，那皂子有股神秘清香，小明顿时清醒过来。

“吓，这等宝贝也肯出手，玉婆婆果真大方。”雷公阴阳怪气地说。

玉婆婆懒得理他，朝他们挥挥手，签了字就看谷子去。

04

雷公和小明在澡堂洗了个热水澡，收拾干净了才出来。

雷公看小明无碍还抠皂子吃，眼珠一转，他制止他问：“饿了?”

小明点点头，还想扣皂子吃，那皂子香喷喷吃起来还不赖。

“我带你去吃喜玉屋的馒头，这么大，又软又香好不好?”

小明看雷公夸张的表情和动作笑开了花，坐在车上摇头晃脑。

雷公看他可爱，说：“别急，等我去完药爷那里，就去喜玉屋。”

车子刚到门口，小明捂着裤子说：“雷公雷公，我要尿尿。”

“别，先憋着，别尿车上，我马上带你去厕所。”雷公抱起小明就往店里跑，结果小明在门口就忍不住了，雷公只好放下他，站在门口解开裤子就往外尿尿。

这头尿着，里头伸出一只长满黑毛手拿着个玻璃瓶在那头装，雷公马上遮住小明的眼睛免得吓到他。

小明尿好了，雷公把他放自己脖子上坐着，搬完货进店去看药爷搞什么名堂。药爷正拿着镜片看那黄色的尿液，背后的几只手井然有序地在堆满屋子的药盒里抓药。

“药爷。”雷公响亮的声音把药爷吓了一跳，几只手长都缠绕在一起打了结。

“是你啊，来抓药?”药爷拿着镜片对着他们看了老久才辨别出来。

“不是，来送货，天上的药草已经堆在你们家仓库。”

“恩恩。”

“药爷你头怎么了，这么大个脓包，怀孕了?”

“去去去，怀孕怀头上的吗，老毛病，过敏了。哎呦，疼死我了。”药爷打不开手上的结，小明顺着雷公身子爬下来，帮药爷解开手。

“你要那尿干嘛？”

“喔，这个啊，童子尿能解毒化瘀的效果，我正愁没地方找小孩去呢。谢谢你，呃，他手上这个不是玉婆婆的特质皂子吗？”药爷松松解开的手，惊奇地盯着小明手里的皂子。

“是啊，这孩子用命换来的，珍贵。”

“是珍贵，我向那婆子讨了几百年了，她也不给一点，这么大块值不少钱。这对我头上这脓包有奇效。不知这位小兄弟能否割爱?”药爷几只手张在空中，腆着老脸讨好的看向小明。

“小明，爷爷说你这东西能治他的病，你给吗?”

小明犹豫了下，看看药爷的大包，看看雷公，伸出手把皂子给他。

药爷喜笑颜开，拿了皂子，给小明一个精致的香包，里头装填的都是珍贵的药材，价值不菲。

小明有了新玩意就忘了那皂子，抱着药爷喊爷爷。

“那我们走了，还有些货要送，小明走了。”

“爷爷再见。”小明稚气的和老人道别，追上雷公走了。

05

“雷公雷公，吃馒头。”

“知道了，现在就去。但是小明我们打个商量好吗，你等会把你那香包送给喜玉屋的小玉姐姐，就是给你皂子的玉婆婆孙女，你记得吗？我请你吃两个大馒头好不好，超级好吃的馒头哦。”雷公边开车边和小明协商。

“真的?”小明歪着脑袋，握住自己的两个手指

雷公一看有机会，用力点点头直答应，协议达成。后来雷公想起这出才发现忘了件事，很重要的事。

雷公停下车，整理下发型，也帮小明拉拉领子，对着镜子查看好久才抱着小明下车。

喜玉屋的店子里五颜六色各种口味的点心整齐罗列在柜子里，地上墙上整齐干净，这些都是小玉的功劳。小玉听见车声走出来，在门口等候，微笑着看着来人，好像从心底溢出温暖来。她如春日柳枝柔而不媚，亭亭玉立。

“欢迎光临。”

雷公红脸红得黑了，他紧张过度，使劲想放松却更显得凶神恶煞，半天没说出话。

小明看见小玉甜甜喊了声姐姐，趁机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把香包递给她。

小玉咯咯笑起来，乌云都散开独独给她照了光，她身上带着点心的清甜香味，白皙的面孔透着粉，黑漆漆的瞳孔里盛满快活。

雷公僵硬转身搬货，小明在店子里陪小玉。

“我要两个馒头。”雷公搬完货回来一字一字吐出口，总觉得不自在极了。

“好，马上来。辛苦了。”小玉麻利地用油纸包好两个热馒头递过来，雷公小心翼翼接过来，不小心碰触到的柔软如同松软的馒头一样却令人心神荡漾。

雷公摇摇头，让小明拿着馒头，转身就走。小玉在后头看着他领子里面衣服一层一层乱糟糟地露在外面，捂着袖子轻笑起来。

雷公坐回车上心还砰砰跳，他摸摸心，恩，还在。该不会病了吧，跳这么快。不行，快点走才是。

雷公开着车离开店子，远远看见远处有模糊的人影走动，人类是进不来的。

他往那边靠近，那边人影越来越大但还是模糊，其实与他们也只有一臂之隔，市场周围有结界包着一般人进不来。

雷公抱下小明摸摸他的头，小明抬头看着雷公，眼睛纯净明亮。

“小明你走吧，你粑粑麻麻来接你了。”

“雷公雷公，你和我一起走吧。”

“那不行，你有你的归属，我有我该呆的地方。以后我再去找你玩，你愿意带我玩吗？”

“恩，我愿意，这个给你。”小明眼睛湿润润的看着他，递过来一个馒头。

“是给我吗，谢谢你，小明。你快走吧，你粑粑麻麻一定想你了。从那过去，看着前面小心路。懂了吗？”

小明点点头，年少不懂离别，以为每一次分别都会再遇，只是有些人一走就是一辈子，再也见不得了。

“小明小明，你跑哪儿去了，担心死爸爸妈妈了。下次不准乱跑。”小明被父母紧紧抱住，小明开心地搂住父母兴冲冲说起消失后见闻。

“我们先回去吧，过来扫墓，转眼就找不到你了，还下雨了，我们回家吧。你这馒头哪儿来的?”小明爸爸抱着小明问。

小明妈妈拿过馒头，和小明爸爸对视一眼，不谋而合地想到该不会是谁家是祭品吧?小明妈妈看小明说得兴起，转手把馒头放在小明出来的那个墓碑前，然后一家人一起离去。

那墓碑被雨水洗去灰尘露出下面的刻字，写着“市集联络处”。

雷公在车上啃着小明送的馒头哭得稀里哗啦，开到云路上还在哭，停都停不下，下界则下大雨，凡人打着伞照旧过日子。

事后雷公消停了才想起来，人类吃了那馒头只怕寿命有变。虽不是长生不老，也差不多了。不过，这样，啥时候路过还能去看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