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落实政策夺房产，照片暴露王晓晗
第69章：青山绿水埋忠骨，留得赞誉在人间
朱敏怡和小女儿王晓晖重新搬回到河沟街108号的老房子。四人帮被抓后文革期间的造反派立马没了底气。大汽车载着工人来搬家时，张顺子见派出所的民警、教育局的干部、平反调查组的领导都来了，对于腾房子他不但没有抗拒甚至连王家人也没敢正视，匆忙地搬完了东西便滚蛋了。
市里给王闻道召开了隆重的平反大会。大会愤怒声讨了四人帮的反革命罪行，缅怀了王闻道对教育工作作出的杰出贡献。会上宣布推翻强加在王闻道头上的一切不实之词，恢复英雄模范称号，并由市里给死难家属补发了抚恤金。
平反大会上最感人的是王闻道儿子单位的退休领导金宝山的发言。他拿出了那张毛主席和其他国家领导人接见参加全国教育工作者大会代表的照片说：
“这是王英模被红卫兵打死后，他的儿子王晓晗送到我那去的。他说这张照片放在家里很可能会让红卫兵抄走烧掉。他觉得我是单位的领导，又是贫农出身的老党员，东西放到我这应当保险。没想到一个半月后我也成了走资派，我觉得这张照片放在我家还是不安全，就让儿子将此照片送到了乡下他姥姥家。后来造反派还真的来我家抄家，如果这张照片被他们搜到肯定会成为我勾结反革命的一大罪状。”
接下来金宝山又将王晓晗如何响应党的号召弃考大学来到修造厂，如何做出令人惊喜的成绩，后来又如何被诬陷为反革命最后失踪的经过讲了一遍，这更加激起了与会者对四人帮的愤恨。
坐在台上的宋天瑞听到金宝山关于王晓晗如何钻研技术的讲话，心里琢磨：什么只练了十几天？在修造厂这都练了一年多了，难怪他能参评夺冠！是啊，思想能飞跃技术也能飞跃么？这显然是不可能，道理这么浅显，当时自己怎么就没产生怀疑？
会后市革委会主任叶永江对朱敏怡进行了慰问并郑重地向她宣布：王闻道的骨灰可以放入黄峄山革命公墓。看着朱敏怡有些异样的表情叶主任解释道：“王老师不是一般的劳模，是全国先进教育工作者大会的代表，所以市委研究作出了这个决定。嗯，王英模的骨灰埋到哪儿了？”
朱敏怡知道骨灰能存放在黄峄山革命公墓那是正处级以上的党政干部身后才能享有的政治待遇，王闻道的骨灰放到那应当感到荣耀。不过他和白淑贞已经同穴合葬万没有再分开的道理，因此就说：“当年抗战一胜利王闻道就急着赶回来，因为我知道他是太热爱家乡的山家乡的水了。所以火化完了我就和儿子商量决定，将他的骨灰撒到松花江和附近的山上了。再有就是，当时的政治气候我们也不敢存放啊。”
叶主任很是感慨，一个劲地点头：“唔，这样也好，这样也好，青山绿水埋忠骨，留得赞誉在人间。”
叶主任又问了几句家庭生活方面的话，唯独没问王晓晗有没有消息。
在儿女婚姻问题上叶永江一直觉得自己的观点正确，可面对现实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大儿子叶树群现在已经是分厂厂长了，儿媳妇孟宪莹也担任了厂实验室主任。他们已经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家四口在四川大三线生活得很充实。后来他虽然承认了这门亲事，可亲家老两口却一直没有登他的门。他们只跟女婿亲，不但两次去四川女儿家，还帮他俩看孩子，以至于孙子孙女回哈尔滨时只认姥姥姥爷。
后来还是他和妻子以看孙子为由主动去了孟家，他的行为遭到了雅群的讥讽：“你不说这辈子不认亲家么？怎么又主动地去了？还坐公交车走着去，怎么不坐轿车去？”
叶永江无奈地说：“你知道什么？这叫以大事小。”
看到一对活泼漂亮的孙子孙女时他早已丢掉了家庭地位差距的芥蒂随和地与小业主夫妇聊家常，看到儿子儿媳事业有成他又恢复了对儿子的信心。倒是雅群成了他的心病，一开始他没觉得，王晓晗失踪两年后他才发现女儿穆桂英的本色：她不哼不哈就是拿定主意一心专研业务再不提王晓晗也不处男朋友。
因为女儿的原因他对王晓晗案子也是十分的关注，对市公安局一再下令要尽快查清王晓晗的下落，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王晓晗却仍然杳无音信，他心里明白这个被造反派诬陷为反革命而自己一直不知道亲生父亲是高干的王晓晗或许早已不在人世了。
回到家里敏怡和晓晖把那张特长的大照片在桌子上打开，母女二人看呐看，笑哇笑，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忘了吃饭……
戴在王闻道头上的现行反革命帽子终于摘掉了，受了十多年精神压迫的朱敏怡和她的孩子们终于可以挺起腰杆做人痛痛快快地呼吸空气了。
没有什么比制造冤假错案更让人难以接受，没有什么比给文革中受迫害致死的人平反昭雪更大快人心。
朱敏怡找人做了三个镜框挂在墙上，大长镜框是紫红色的，装的自然还是那张毛主席接见会议代表的照片，另外两个长方镜框是黑色的里面装的分别是王闻道和白淑贞放大了的黑白遗像。
1979年拨乱反正、平反冤狱、发展经济、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中国大地，也吹到了世界上有华人居住的地区。关于哈尔滨市给王闻道彻底平反的消息几经转折终于传到了美国。
由于报上一整版的篇幅报道平反大会的内容和照片，英模王闻道又回到人们的视野。这是为文革中第一个被迫害致死的人平反，市里非常重视，特别发了社论：《为“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冤假错案彻底平反》
今天修造厂铣刨组讨论的就是这篇社论。以往说王晓晗是讨论跑题，唯独今天议论王晓晗是正题。老孙婆子说：“当年他就说他父亲是冤枉的，是有人陷害，说将来一定能平反。当时我是一百二十个不信，没想到今天真的平反了，文化大革命还真的翻过来了。咳，你说你跑啥？要是等到今天该有多好。”
大英说：“大眼连出的那两句话太反动，大鼻子大脑袋说给他听的话又太吓人，搁在谁身上不得吓跑了？
李大成说：“是啊，要是不跑的话他早就是高干子弟了。”
小颜说：“不过养父平反到底是件高兴的事。”
老孙婆子说：“啥养父，养了二十多年那不就是亲爹？王老师给打成反革命这事是王晓晗心中的死结，他和我说他父亲不平反他就不处女朋友，我说要是永远不平反你还打一辈子光棍？他说那是一定的……”
有一个后来的工人对王晓晗不认识，说：“他说他父亲不平反他就不处女朋友？那我怎么听有人说他和那个去北京念研究生的叶雅群搞过对象呢？”
孙玉英说：“人俩是中学时的同桌，就是关系好，也没说搞对象啊。”
那人还是不明白，说：“没搞对象？那就怪了，那叶雅群都三十多了还坚持不找男朋友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要说她是在等王晓晗实在是没有根据，就像没人理解白淑贞一样，谁又能真正理解叶雅群呢？
武燕杰说：“诶，我怎么听说叶雅群出国了呢？好像是大英说的吧？诶，大英，你是听谁说的？”
小颜说：“哎呀，你们看，大英哭了！”已经结了婚的冯大英发胖了，眼睛更显得小了。她用手抹了一把眼泪毫不避讳地说：“我就是替王晓晗感到难过，这个汤大眼可是造孽了，别说是抓起来就是把他枪毙了也不解恨！”
修造厂新调来的领导根据上级指示对文革三种人进行了彻底的清理：汤捍卫因犯逼供使人自杀、失踪等多项罪行终于被追究刑事责任，开除公职判有期徒刑七年。李金成、邢福星被清出了厂领导班子和以工代干的郝长征、沈佳一起回到车间当工人，他们都是一撸到底连班组长也不是了。
金宝山跟新领导详细介绍了邢福星在文革中的表现，最后新领导还是明确地否决了老厂长关于保留他车间主任一职的建议，并且说：“宝山啊，我知道你是为工作着想，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造反团团长，这个职务是一定要拿掉的，清除文革余毒半点也马虎不得呀。”
老夏被任命为机加车间的车间主任，车工组长由小高来接替，钳工组长换成了万有德。五十岁的刘世杰还是任调度，盐花还是他的外号。
邢福星判断得没错：风停了，他这个被风吹起来的轻尘很快又落回到了地面。
就在平反大会的第二天朱敏怡收到了北京监狱寄来的一封信，与家里断绝关系十三年的大女儿王晓昕终于有消息了。
王晓昕在给母亲的信中详细地述说了这些年的经过，说她由于和地主反革命家庭决裂得坚决、彻底；红卫兵各项重大活动都带头冲锋陷阵，所以当时她成了背叛剥削阶级家庭的典型；六八年还被结合到校领导班子，成了一名副主任。可是没过多久辉煌的革命生涯就结束了，七一年她被下放到山西进行劳动改造。因为她多次带头批斗老干部，作了江青林彪反革命集团的帮凶，在武斗中还打残了两个人，四人帮倒台后没多久她就被逮捕了。现在她的案子已经结了，被处判有期徒刑十五年。
讲述完了自己的遭遇后她写道：
“记得红楼梦中有句话叫：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思回头。想当初我怎么会那么傻？我怎么会那么疯狂？痛定思痛我才明白：我这是自我意识膨胀，我太想表现自己了，太想甩掉黑五类出身这个包袱，太想得到本不属于我的东西……
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使我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关爱我的亲人；失去了宝贵的青春；失去了美好的爱情；失去了温暖的家庭；失去了一生的事业，现在又失去了人身自由……
妈妈，文革开始时每当我想你想家人的时候，我就狠斗私字一闪念，我认为我有这种念头是思想改造得不彻底，是没有彻底铲除资产阶级的温情；真正的革命青年不应以血缘论亲疏，应当以阶级分远近。可是每当过年看到别人回家看望父母时我心里都有说不出的难过，睡梦里不知哭醒多少回……
妈妈，你能原谅我吗？我知道，我知道我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我最不敢回忆的就是我给家里写的那封绝交信，越不敢回忆越是要回忆，信中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清晰，它像匕首一样在穿刺着我的心……
妈妈，等我刑满释放时你已经七十多岁了，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出狱后能重新回到您的身边扶持你照顾你尽尽做女儿的孝心。愿母亲长寿！愿上天能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我也非常想念弟弟妹妹，可我不敢问候他们，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作他们的大姐，他们一定鄙视我，恨我，甚至于一辈子都不肯原谅我……
还能说什么呢，什么都不用说了，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想当初我是把伟大领袖毛主席当成我唯一的亲人，铁了心紧跟他老人家干革命，没想到最后却成了反革命！当法庭宣判我犯了反革命罪时我的心已经不为这吓人的罪名发抖了，最初听到这个罪名时我不服，我愤怒，我大声呼叫：天哪！我什么时候反对过革命？！现在我认罪了，我丢掉亲情，违背人伦，丧失人性，不是犯罪是什么？我这样的恶人如果不受惩罚天理难容！
人总是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的，我后悔没有听从师父的教诲，我甚至于后悔跟她学武。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要是没有打人的特殊本领无论我怎样和家庭断绝关系造反派都不会接纳我、信任我，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是啊，王家四个孩子顶数最小的王晓晖没本事，也顶数王晓晖最太平。现在她结了婚有了孩子，虽然在集体工厂当工人却能守在母亲身边尽享天伦之乐。
在文化大革命那个特殊的年代没有本事的人比有本事的人安全。
朱敏怡没有一刻的迟疑，当即给晓昕写了一封回信，信中讲述了王闻道平反和夺回房子的详细经过，没有说晓晗失踪、晓晴上北大、晓晖结婚的事情，关于他们她只写了一句：你弟妹均好。最后她写道：世上哪有母亲不肯原谅犯错误孩子的？昕儿，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安心改造，争取立功减刑。明年，我会找个适当的时候去北京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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