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善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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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城身高有1.86米,体重不少于90公斤,且身材伟岸,满脸络腮胡须,然而,这样一个拥有一张经典强盗面孔的人,却生就一副女人心肠,连说话都从不高声大气,吃饭也是细嚼慢咽,根本不像个爷们儿。奇怪的是他打小就这德行。我们本来都叫他另一个外号“丫头”,但是自从大家搂过几眼赵雅芝版的《上海滩》以后,“丫头”就成了“程城儿”了,当然,后面那个“城”字是吞音,听起来就是在呼唤一个娇小可人的曼妙女性。程城也不拒绝人家这样叫他。
心理暗示的作用是很可怕的,这样一路叫下来,生生将他叫成了一位“同志”。当然,这位“同志”始终是一个双性恋,有条件的情况下,风骚女人他也照干不误。只不过当他面临双向选择的时候,多半还是会选择同性的小白脸儿。
程城没有我这么幸运,他们隔壁监号里有一个一度在东北贼圈里叱咤一时的大人物。人家是铺头(监号里说一不二的人),所以程城只能忍气吞声地窝在“天门”(监号里新进去的人,通常被安排在整个房间中最阴冷昏暗的角落,例如厕所旁。那块地方俗称天门)不敢发作,否则一定是自讨苦吃。
铺头是一个瘸子,左腿从膝盖以下什么都没有。从收容所转到看守所以后,瘸子和我关在一个监号里,曾经向我详细描述过他的断腿往事——这家伙小时候因为看了《铁道游击队》而备受鼓舞,梦想着长大以后成长为一个对人民有用的革命接班人,甚至立志要为解放全人类而奋斗不息。因此他常常大清早跑到火车站货场去练习“飞车”。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瘸子的飞车技巧日臻化境的时候,有一次他“飞”得太累了,就拽来一张那个年代搞破鞋的男女们惯用的破草垫,躺在一列从来没有动过的锈迹斑驳的车厢下面打个盹。很不巧的是,这列生锈的破车皮这时已经被装满了玉米,随时准备拖到朝鲜去援助我们的阶级弟兄。只是瘸子不知道这事。上午8点多,装满玉米的破车皮缓缓驶离货场。瘸子还在睡梦中。不幸中万幸的是,他没有把头枕在铁轨上,只是睡着后伸出了那截倒霉的小腿……
瘸子这个人给我的启发主要有两点:一是信息非常重要。假设当年他知道那列车皮装满了玉米要去朝鲜,就不会跑到下面去睡觉;二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理想通常都像报废瓷器一样,是专门用来打碎听响的,所以理想或者梦想一定不能定得过高,否则代价也大。这和概率有关。假设瘸子当年没想过要当革命接班人,而是想当一个小偷,那么他只有断一根手指的风险;假设他只想做一个演员,那就只有被潜规则的风险。好在他没想当个思想家,否则那天肯定把头枕在铁轨上睡觉了。
瘸子本姓鱼,但是喜欢人家叫他“龙哥”,因为他觉得自己早晚要干一件鲤鱼跳龙门式的大事,成为一个在道上有头有脸的大哥。这有点像民国年间天津卫的流氓头子袁文会,袁就喜欢人家称他“袁三爷”,意思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操!这种没文化的想法,哪怕仅仅在脑子里转一圈出去,都会遭天谴。好像我现在对着电脑写东西,梦想着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大文豪,千秋万代受人景仰一样。按北京话说,忒他妈不靠谱儿了!如果我这样想得多了,早晚得老年痴呆,整天留着涎喇子管媳妇儿叫姑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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