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小说）

年味儿（小说）

01

佳美公司年终大会每年举行一次，年年酒杯相碰、歌舞升平，尤其抽奖活动将年会推向高潮，台上领导讲话让远离家乡新员工倍感温馨和思乡。这些初出校园的青年，他们比老职工更加盼望这工作后迎来的第一次春节。今天这租来的餐厅容纳了五百名员工，公司领导要让每一位员工敞开着吃肉喝酒，在说一说道别、恭喜、祝福的话儿。这马上就要回家之路，让部分远离家乡人望眼欲穿。这批新一届毕业生加入了佳美公司，在半年工作时间里，平凡之中品着酸酸涩涩味道，感受由学习转到工作状态的特殊过程，现在他们就迫切盼望回家去享受亲情。

“小燕，来与哥碰一杯，哥要祝福你春节回家路上一路平安！”

酒喝得差不多了，一起工作的同事就变成了兄弟姐妹，叔叔阿姨。李易峰与小燕是今年同时到这家公司报到的，第一次见到小燕就让他眼睛一亮，小燕在他心里就是可人的美人。今天难得聚到一起，他借着酒精壮胆，一米七八的北方大汉，摇摇晃晃走到小燕这桌，闹着要敬小燕酒。

“小燕又不喝酒，你就别难为她了，要不行我来替她喝吧！”

坐在小燕身边的武家铭发话了。小燕有身轻如燕之态，娇小玲珑，让人不由自主想去呵护她，她算得上这批新大学生里出类拔萃的。

“哪凉快哪呆着吧！”

李易峰借着酒劲非常不屑的说道。这半年他就看武家铭不顺眼，仗着与小燕一个科室，欲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可恨他与小燕虽然不是一个大学毕业，但是小燕老乡，李易峰眼巴巴看着他们春节路上约着同行。

南方长大的武家铭一脸书生相，与李易峰是一对棋友，时常一起下棋、打球。今天他猛一听这话有点懵，忙找话解围。

“易峰，今天这是怎了？要不酒席散后，我们一起下盘围棋？”

“去你大爷的！我要和小燕喝酒，谁待见你！等这事完了单挑你！”

小燕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平日里斯文人瞬间如此粗鲁，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吓得她赶紧自己倒上一点红酒。

“来吧，易峰，也祝你春节快乐！”

李易峰双眼直勾勾看着小燕，总算满脸笑容喝了这杯酒，看也没看武家铭一眼，转身离开了这里。

“小燕，不用害怕，他明天就恢复原样了。酒壮怂人胆，也许这也是读书人爱酒的原因。李易峰也就三两酒量，估计今天喝高了。”

小燕一时半刻也没有回过神来，辣辣的酒还在喉管里像冒着火。突然又有人拍了她一下小肩膀，顺势坐在了她旁边空着位置上。这会儿大家都忙着去各桌找好朋友、领导敬酒，武家铭也敬酒去了。

“小燕，明天你就要回家过年了，我过几天也要回家，哥真想邀请你到我老家去看看雪。我们那里一出门就是几尺深的大雪，白茫茫一大片雪，你肯定没有见过。”

小燕看着胖胖同届岳雷，好奇心让小燕心动而感遗憾，过年回家是唯一的路，就是再纯洁美好的雪世界也顾不上去欣赏了。

“岳雷，谢谢你哈，等有空冬季我去北方转转，你给我当导游。”

小燕应对客气又随和。

“好啊，必须的。我天性好玩，我老家哈尔滨附近就没有我没有去过的地方。尤其冬季，世界像变了一个模样，皑皑积雪，冰封冻河，树挂、冰雕，雾凇、狗拉雪橇……哎，可惜了，这些你都没有见过。”

“是啊，太有吸引力了！我听李易峰讲过他家过年也好热闹呀。他说过年公园里举办的庙会是第一要去的地方。那里有各种戏曲表演，油彩的脸，演员后背彩旗飘飘，胡须老长老长，还有糖葫芦串、年糕，也离不开豆汁儿和焦圈……说的我又有点馋了。”

小燕会心的笑了，心里眼里都是李易峰描述的过年习俗。

“岳雷，臭小子，你给我起来，鸠占鹊巢，回你座位上去。”

武家铭看见岳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离小燕那样近，像是自己的尾巴被谁踩了一下，他大声吼叫起来。

岳雷被武家铭声音打断，悻悻然起身离去，想着啥时间有空或一起出差时带小燕欣赏雪地世界。

年会上的彩球、彩旗烘托着起过年前凑，暂时的道别，都是为了更好的相聚。几个小时过去了，年终聚会结束了，夜色依然阑珊。小燕与武家铭还有她最好的姐妹冷梅，他们一起闲聊着回到了集体宿舍。

02

冷梅与小燕身材相仿，看背影还以为是双胞胎姐妹，但她们真真的是一南一北的姑娘。在佳美设计公司里她们虽然不是一个专业，经常约起参加公司各种业余活动，难得还非常投缘，住一个宿舍，所以下班后她们基本形影不离。

八十年代中期的单身宿舍，家具简朴，行军床，条形方桌，木制座椅，男女生的单身宿舍区别不大，特色是个体，长发、短发，花衣、素衫。几十个新毕业生，他们来自全国各地，马上就要踏上回家之路，它们通向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各个角落。

“小燕，你这行李还要整理到几点呢？还不如明天接着收拾。你的火车不是明天晚上的吗？”

“冷梅，这就快结束了，你先睡哈，我再过半小时就搞好了。”

冷梅看着小燕忙碌，自己又插不上手，就躺在床上，听着她忙碌中不停发出的声响。

冷梅性格安静，不像小燕那样活波。冷梅小时候跟着母亲走过许多城市，母亲带着哥哥和她，白天乞讨，夜里做点袜子、手套、裤头小生意，经常被城管追着跑，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只有读书的事母亲没有让冷梅和哥哥停止过。

冷梅母亲长着一张厚厚的嘴唇，头发乌黑，一双眼睛闪亮。她曾经是一名医科大学的学生，因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她在学校里吃不饱饭，大学三年级快过年放假时，她实在是饿得不能忍受了，也太想家里的饭菜，偷跑回家。此后她再也没有跨进大学校门，也因此成了她终身遗憾事。她母亲老家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几箱羊肉和鸡蛋，把她嫁给了北方铁路工人。家里人想这样就好了，平常和过年不担心她没有像样的饭吃。

冷梅常听母亲这样讲她的过去。待冷梅五岁有些懂事了，母亲带着哥哥和她又离开了爸爸家，过起十余年流浪生活。妈妈说爸爸不理解她，妈妈总没有话与爸爸讲，爸爸工作在老远的地方，常年不回家。冷梅因此特别不喜欢过年，别人家放鞭炮和酒杯相碰、爸爸妈妈手牵着孩子，都让她感到心寒、羡慕。没有吃饱喝足，再好的节日都是徒然。好在冷梅妈妈又嫁人了，他们有了一处安身之地，虽然在城市郊区，冷梅还是喜欢在那里过年。

“梅儿，妈妈给你炖了一锅海鲜汤，还有你最爱吃的葱爆羊肉。”

冷梅看着母亲苍老和继父沟横密布的脸，面对眼前一桌好菜，泪眼婆娑吃了起来。

“冷梅，你又在磨牙，声音还这么响，快醒醒！快醒醒！”

天快亮了，小燕听着冷梅磨牙，担心她牙磨坏了，叫着她快起床。冷梅是明天回家的票，她还得按时起床上班。

“又是梦！这梦已经做第三次了！同样的场景，我又看见我妈了。今天中午我去给他们一人买一件礼物。我准备给哥哥买双球鞋，给妈妈买件毛背心，给后爹买一条好烟。”

“应该啊！我也给家里带了好多特色东西，果皮、糕点、烤鸭，他们也会满意了！”

“嗯，有这些应该满意了。小燕，一会儿我上班了，就不送你了哈。好在有武家铭一路陪同相送，虽不是“十八相送”，但也痴情可见！这真是好事，能好事成双就更美了！”

冷梅说着也笑了，轻手轻脚穿衣起床。小燕也笑了，只是笑自己命还不错，总有人愿意照顾自己。她躺在床上想她的意中人，青梅竹马只是远在他乡。过年了，不知道又会收到他的啥礼物？音乐盒？甜蜜的吻？反正这些与武家铭都搭不上边。

其实一别半年，天各一方，小燕与相思的他通信寥寥，全靠意念支撑着她的爱情幻想。有这样一个偶像竖立在她心里，目前还没有谁超越了他在小燕心中的位置。这次回家，小燕更盼着与他一起分享离别相思之苦，只是未来多变而不可预知。

03

过年的火车站里人山人海，处处张灯结彩，年货也堆满商品柜台。匆匆赶路回家人们儿，他们肩扛手提，大包小包不嫌累，眉眼儿写作笑意、盼望。小燕和武家铭也不例外，左冲右突，总算是上了火车，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小燕，火车到站有人接你吗？我比你要早一站下车，不能送你到家。”

“有人接的。我姐姐、姐夫会来接我的，放心吧。你自己回家还是有人接？”

“我爸爸、妈妈会到火车站来接我。这他们都盼了半年了，我这根独苗一说回家就让他们夜不能眠。我希望火车开快点，这样我妈失眠时间还少点。”

武家铭开始心疼父母，工作离家远就是大不孝，无奈自己理想生活不在小城市，一毕业就选择了大城市，让父母开心又担心。他时常暗暗下决心要在大城市出人头地，把父母接到大城市生活。

“其实我家里盼我回家过年的心情也差不多。火车就要启动了，我现在要再多看一眼这里的飞雪，等后天一早到家了，雪花影子都没有了。”

小燕说着又看了一眼窗外飘着的雪花。

“第一次离家这么久，真想家人了。”

小燕说着，鼻子有点发酸。记得大前天，有同事提起回家过年，一下勾起她思乡情绪且不能控制，她跑到厕所偷偷哭了好大一会儿，才红着眼睛回到了办公室。

小燕更喜欢小时候过年样子。过了年三十，小燕母亲一早催促姐姐和小燕起床，要去比较远母亲老家走动，在老山里吃午餐和晚饭。表哥家的家常菜，会像酒席宴请一样丰盛，还有一家子热情好客的笑脸，山里头还可以采蘑菇、摘柚子，池塘里还有鲫鱼。

记忆里憨厚老实的表哥带给小燕欢快情绪，让小燕更喜欢到那里过年。小燕表哥一辈子都不会说假话，总带着憨厚的笑容，表哥还是小燕心里英俊潇洒的大力士，能用扁担挑上姐姐和小燕走12公里丘林路，小步如飞让她们年年体会大山与小孩之间无穷乐趣。小燕喜欢坐箩筐，表哥挑着她们有节奏的摇摆着。十二公里的乡村山路，比公园里玩几分钟旋转木马要深刻得多。

武家铭看着小燕一会儿眼泪汪汪，一会儿笑眼朦胧，她单纯可爱的样子让他真想搂着她，可又不能轻举妄动，他像热锅里的蚂蚁一样不安。一会儿让小燕喝水，一会儿给小燕削水果，忙着讨好小燕。

武家铭的父母还是小领导，过年家里会来许多他不认识的叔叔阿姨，小时候过年他会收到好多好多小红包。过完年第一件事就是他母亲带着他去银行存钱，加上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给的大红包，他上大学的零花钱爸爸妈妈都没有操过心。

武家铭在他同学中一直是位佼佼者，仗义是他最大的特点，年年过年请同学们吃饭。他想着今年刚参加工作，请老同学们吃饭更不能少，盘算着过了初三聚会一次，再请高中班主任参加，让老师感受桃李天下，也为他们骄傲自豪！但一想到小燕与自己的未来，他情绪就有些失落，不知道如何让小燕心中那个人青梅竹马消失。即看不见，也摸不着，无的放矢，何时见分晓？

夜深了，小燕也困了。武家铭把自己的座位让了出来，这样小燕可以睡的舒服些。武家铭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在座位小角上，他就这样连续熬了两个夜晚。

火车继续往前开着，他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愿，想着与家人团聚，还有一年里最重要的年夜饭。过年期间，他们肯定又会盼着回来与同事们一起继续并肩战斗。那里，他们今天出发之地，将是他们后半生荣耀和拼搏之地，未知的慢慢人生之路侵泡在了浓烈的年味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