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结束咨询，在工作室休息。突然咨询室仓惶闯入一个穿着婚纱的女子。
看她呆呆的表情，我便知晓：这个姑娘遇到大事了。我起身问她：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可以先去前台登记、预约。
姑娘二话不说，躺在沙发上，眼泪无声地淌着。我也不说话，默默陪了她很久。在没有预约、没有初始访谈的情况下，我接诊了。
01
读研时，小桢和家坤恋爱。刚参加工作不久，家坤的母亲因事故去世，按照老家的风俗，若是一个月之内不结婚，要三年之后才能办婚礼。两人商量后决定近期结婚。
起初，两人觉得无需按照老家繁冗的结婚程序，一来是因为两家的家庭条件都很普通，经不起农村婚礼的那套折腾；二来家坤妈妈才去世，也没有大操大办的心情。两个人打算请至亲和好友到场吃个饭，温馨而简单地走个仪式。
二人商定后回老家和两家家长交代，小桢的父母全盘推翻了小两口的决定：在农村，哪有闺女出阁不办婚礼的？人家还以为你是偷跑去的呢？你这样什么都不要求就嫁过去，他以后对你能好吗？根本对你不重视。你去和他家说，按照风俗一定要办。
02
家坤说：办就办吧！我爸爸也觉得唯一的儿子结婚不办婚礼，实在不像样子。更何况妈妈才去世，家里也冷清，办件喜事也算是好兆头。
小桢父母和家坤爸爸见面后，按照农村婚礼的习俗，给了见面礼、买了金银首饰。可是就在礼金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小桢的父母说：他们村子闺女出阁的礼金都是十万块钱，少了人家会说闲话，在亲戚朋友们面前没有面子；家坤爸爸觉得十万太多，家坤也觉得不合理。
小桢去做父母的思想工作，却被父母成功策反。父母说：你们俩在上海上班，收入虽说不少，房价那么贵，你们什么时候才能买的起房子？我们是农民，没有钱，帮不了你。这个礼金我们是为你们买房子要的，家坤妈妈去世，对方给了四十万私了。他家要是没有钱，我们也不要了，关键是他们有。再退一步说，现在这些钱他爸爸都揣兜里，过几年再找个后妈，钱还会给你们买房子吗？
小桢觉得父母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家坤却非常不悦。小桢觉得委屈：不就是十万块钱礼金吗？难道这几年的感情还比不上这点钱？从谈礼金的事情开始，两人就有了嫌隙。
03
后期婚礼筹备的工作，家坤一点也不上心，甚至有些回避。小桢心里窝着火，心想：恋爱三年，我没有强求过你给我房子、车子，更没有要求你给我买过贵重的东西，我心甘情愿地和你做贫贱夫妻，如今连礼金的要求都不能答应我，过去付出的那些感情、那些青春年华在钱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婚礼前的晚上，小桢叮嘱家坤：明天接新娘的时候，千万不能忘了礼金。到时候是要拿给亲戚朋友们看的。家坤好像喝多了，支支吾吾地应付着。
虽然心中多有不满，小桢盘起长发，穿上婚纱，等家坤来接她。然而家坤并没有来，电话也没人接。
小桢不知道如何面对没完没了的盘问，也没有勇气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打车找了很久，一直找到我的工作室。
04
在小桢的婚假期间，她打电话给父母报了平安，谎称已回上海工作，拒接一切电话，开始一周两次的咨询。
咨询中，小桢最常反问我的一句话就是：在他完全有承受能力的范围内，他都不愿意给，最后都不娶我，我还能相信所谓的爱情吗？
我问小桢：没有礼金这件事之前，你觉得家坤对你好吗？
小桢说：特别好，我们两家都是农村的，家庭条件都不好。工作后，我们一直在攒钱想买间小公寓。平时家务他全包，工资全部上缴。我特别爱吃火锅，每个月他都带我去吃一次火锅，牛肉羊肉全部夹给我，自己吃豆芽、海带；自己不舍得买名牌运动鞋，却舍得给我买。我实在想不通，过去他都能为我做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在礼金的问题上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我问小桢：你说他过去对你特别好，为什么我听到的好似乎和钱有很大的关系？
小桢说：人家不都说“衡量一个男人对你好不好，就要看他舍不舍得为你花钱吗？”
我反问：花钱越多，说明越爱你？
小桢说：是。
我问：若是一个出来买刺激的男人，恰好你又是个大美女，他给你很多物质，你能感受到爱吗？
小桢说：那不行，必须要有爱作为基础。
我试图带领小桢看到她的信念：一方面，你坚称必须要以爱情作为基础；另一方面，当你有了爱情，你又需要用钱来衡量爱情的深浅。当我问你家坤爱不爱你时，你说以前特别爱，是因为过去他对你倾其所有；现在你不确定是不是还爱你，是因为他没有给到你期待的礼金。请问你是以什么标准来衡量你的爱情呢？
小桢有点震惊，思考了很久。
略带沮丧的小桢说：也许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无私、那么神圣，我和家坤在一起并不是我过去认为的毫无期许的，我一直在用家坤对我的付出多少来判断他的爱。我把爱情和金钱划了等号，给我花的钱越多，就代表他越爱我。当他拒绝提供礼金时，我确实深深地怀疑他对我的感情。
爱情是单纯又脆弱的物种，以爱浇灌，开出的花必定纯洁、清澈；若是在爱中掺杂着物欲的评判标准，结出的果子也必将五味杂陈、不知甘苦。
05
小桢问我家坤为什么不能答应给礼金，毕竟他家出的起。
我说：家坤的妈妈如果没有出事，他家能给的出十万礼金吗？
小桢说：家坤一直在读书，研究生也是自费的，父母收入微薄。若不是他妈妈出事的赔款，他家是拿不出来这么多钱的。
我说：所以，这个钱是家坤妈妈留下的遗产。也许，这一点对家坤很重要。
小桢说：是啊！过去我怎么没有想起来这一层呢？这些钱不是单纯的钱，还牵连着他对妈妈的感情。
我说：家坤以前和你父母相处的怎么样？
小桢说：一直不太好，我父母觉得我长得漂亮，又是研究生，应该找个城里的、家境好点的，所以他们一直不太喜欢家坤。家坤敏感，总不太愿意去我家；同时，家坤对我和他在一起心存感激，拼命对我好。
我说：所以，家坤一直在压抑男性的自尊，以低到尘埃里的姿态仰视你，爱你。
男人，是雄性动物，他们要求被包容、被接纳、被尊重。男人的自尊在得到充分保护的时候，他愿意为女人出让包容、理解和付出；一旦被尊重的底线被触及，尊严和体面受到挑衅时，他会以自己的独有的方式防御和反击，有的男人选择直面应战，有的男人选择以退为守。家坤敏感、懦弱，他没有力量直接和你的父母，以及背后所谓的习俗相抗争，他只能在他的方寸之间，用自己习惯的方式反击，所以他逃婚了。
在谈情的当口，请不要把利益牵扯进来，纵情地享受爱意；在争利的时候，千万不要感情泛滥，大刀阔斧地争取；唯有情和利分开，情，才能空灵、纯净，不染俗尘；利，才能利落、纯粹，不拖泥带水。
小桢问我：回上海之后，要不要去找家坤？
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只有你把情和利中间的绳索挥刀斩断，自己才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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