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三十多岁,身高七尺有余,体格健壮,面色黝黑,黑衣黑鞋黑靴,腰间挂着柄宽刃单刀,刀鞘足有一掌宽,刀柄握在左手,自街口一路飞跑直奔洛州府衙,快步穿越大门、甬道、东角门、戒石坊、大堂、宅门,直奔二堂,双手用力,推开堂门。
堂内陈设很简单,只一案并一架,案上堆满案卷,埋头其中的知府大人未着官服,穿了件蓝色常服,布料不名贵,做工亦不精致,甚至有些不修边幅,完全不像是位京官,倒像是个落魄未中第的读书人。
“大人!”推门进来的黑壮男人,站定后喘了口气,急忙忙说道:“江边发现一具男尸!”
原本专心公事的知府大人立刻抬头,他很年轻,眉目清朗,面容却有着几分与年龄完全不符的风霜粗粝,眉头紧紧蹙着,不置信地反问:“什么?”
缁衣男人解释着,“清晨有村妇发现浮尸报案,因在永安县与长治县交界处,属州府管辖,属下已经派人前往,特来请示大人如何处置!”
按刑部下发的公文,遇人命案时,县衙或府衙应派有经验的官员验看现场,且必须在两个时辰之内完成验尸,以洛州府吏制,当由刑房典史带仵作等人前往勘验。
不过这位知府大人明显是个急性子,并不着是安排人手,而是扔下手中的案卷,起身就往外走,脚步比这位黑壮男人还快,穿过宅门、大堂,往前院跑去。
“大人,路途不近,差人备骄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坐轿?备马!”
沉水江,南国最大的河流,自西向东蜿蜒绵延,又由北而南绕过洛州城,似环抱婴儿的一双手臂,滋养着沿江百姓,百姓靠江而生、依江而活,吃穿住用全来自于江水,临近百姓会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就到江边取水以备洗漱饮食之用,既可打到洁净江水,又不会耽误白日劳作。
村妇刘氏亦然,她是一边想着早饭要做些什么,一边将木桶丢入江中,朦胧间看到不远处有块浮木载浮载沉,搓搓睡眼再细看竟是一个人,一个面目惨白浮肿的人,立时吓得目瞪口呆手脚僵硬,跌坐在河滩上,过了许久才手脚并用爬回村里,话都说不利索,“河、河……人……死……人……”
死人啦!
这三个字迅速招来围观的村民。
幸亏洛州城是南国京都,素来管制严苛,巡城官兵和州府捕快很快就都赶了过来,训练有素的捕快更是在典史的安排下,驱赶围观百姓、围堵现场,还搭起了摆放尸身以备亲属认人的凉棚。
“周大人!”典史看到骑马赶来的是知府大人,躬身行了个礼,简单说了几句现场状况。
原来一路骑马飞奔而来的是洛州府知府周沐,虽仅仅是四品官,却因着管辖南国京都,总是与旁的州府不同,周沐刚到洛州任职不过月余,民情财税还未理顺清晰就遇到死人的大案,不免有些焦躁,喝了句,“死者是谁?报案人在哪儿?这里是不是案发地?”
随着周沐一起前来的是洛州府总捕头陆奔,正在一旁询问刘氏,听到周沐的三连问,忙把刘氏带到周沐面前。
大约刘氏也没想到眼前这位着便装的年轻人就是洛州府的父母官,脸色还那么难看,怕不是要责问自己吧?刘氏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却是被陆奔拉了一把,“别忙着行礼,周大人更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抚慰一笑,“你住在附近的村子?在何处发现死者?是否认识死者?”
见周沐态度温和下来,刘氏也放松了几分,一面详细说着自己是如何发现浮尸,一面指着河道南侧说明浮尸位置,因着她胆子小,根本就不敢细看,也就无从辨认死者身份,周沐如何安抚劝慰,刘氏也鼓不足勇气去看死者的脸。
这怪不得刘氏,但凡有水的地方都有水鬼传说,大约是讲溺死者怨恨极深,会徘徊在水底无法转世投胎,除非找到替身,否则会一直隐在江边,只要有人十足落水便将这人拖进水底。所以江边,不管是渔民还是农民,对溺水之人都极为避忌,典史到现场后,找了好几个村民想要打捞尸体,只是出多少钱也没人肯下水,不要说下江捞尸了,看一眼也没人愿意看。
这也是民风民俗,即便周沐是一州知府,也不能逼迫百姓,只好命人画下死者头像到城中四处张贴寻找,而他则四下查看现场。
此处位于洛州城的外城,附近有村民长住,所以沿江有青石板铺就的一条小路,以周沐等人站立之处为下游,溯游而上不远处的左侧就是发现尸体的地方,尸体向上不过几步有一块石板被踩斜,石板落入江中,一半埋入水中、一半露在水面之上,半块石板上有个不甚完整的脚印,石板附近的树枝也有被拉断的痕迹。离尸体这么近,痕迹又这么新鲜,很难不让人认为这就是死者意外落水而亡的地方。
周沐蹲下身,地上散落着一些树叶,草叶,粘在湿乎乎的地上,数量还不少,有些不对!周沐灵机一动,他尝试着一脚踩在靠江边的石板上,一手去够岸边的树枝草蔓。
跟在周沐身后的陆奔眼睛微微瞪大了,心说周大人这是做什么,刚要询问自己可以帮忙,见周沐身子脚下一滑就往江中倒去,幸亏陆奔身手敏捷,一个健步飞身上前抓住周沐的手臂,才避免跌落水中的尴尬。
陆奔有些心有余悸,“大人,您小心些!”
周沐完全不为所动,在原地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为什么那些零零碎碎的树叶草叶看起来不对劲了。
其实这条石板路并不窄,足够两个人并肩而行,只是有从江面蔓延而上一些草木,亦有从岸边向江面蔓延的草木,遮挡了部分路面,才使得路面看起来窄而已,所以,如果一个人如周沐这般左脚踏在离江面最近的石板上,再怎么努力伸展右臂,也只能够得到树枝,却够不到地面的草,或者够得到江边的草却又够不到枝枝蔓蔓,完全不可能同时够得到树叶和草叶,那要把身体扭成一个怎么样可怕的姿势?
也就是说有人伪造了一个失足落水的现场?受害者是被人谋杀的?谋杀两个字蹿入脑子,周沐打了个冷战。周沐原在北境边城叶城县任知县,默默无闻干了七年,若不是当朝丞相卓知非巡查边境,他也不会因治县有功被越级调任洛州知府,洛州城是南国京都,人事复杂,不同于叶城的单纯简单,处处都是人情、处处都是关系,谋杀在周沐看来是天大的案子,可在那些位居庙堂的大员看来,怕是还不如一个小小的贪污军粮案。到洛州的第一起谋杀案该怎么办?
“大人!”仵作走了过来,低眉顺眼地站定,喊了一声,“初步验尸可确定死者是溺水身亡,不过有些不寻常!”
洛州府的这位仵作,年过四十,出身仵作世家,很有经验,他到现场之前没有任何人触碰尸体,是他亲手把尸体从江中拖了上来,经验证,死者确实是被淹死的,但却不是在这沉水江中淹死的,理由很简单,一般溺亡者,男尸在水中呈俯卧姿势,尸体头面后仰,两手、两脚都向前伸出,两手握拳,肚子膨胀,拍打起来有声响,尸斑颜色较浅,其他部位的皮肤呈苍白色,口鼻内有泥水泡沫。死者基本上符合了上述尸斑淡红色、尸体苍白、口鼻处有蕈状泡沫、眼皮下有血点等特点,所以可确定是淹死无疑,但他是仰面躺在水面上、两手平伸在尸体两侧,体态并不似溺死在江里的样子。而且沉水江很深,若真的是在这里受害,肚子里肯定是喝饱了水,然而死者的腹部只是微微高出,口鼻处还有血色痕迹,这血迹极有可能是多次呛水受伤导致的。最明显的是死者的十指,有几处指甲崩裂的痕迹,不可能是在江中柔软泥沙中挣扎留下的痕迹,反而更像是在某些硬物上扣、抓形成的,这样的痕迹怎么可能是意外?死者身高约七尺,很健壮,右手掌有老茧,左手的茧子却薄很多,明显不是体力劳作而是练武留下的痕迹,身上有没有酒气,也未验出毒物,更没有被限制的迹象,必定是拼死挣扎过,才会在身体上留下死前瞬间的痕迹。
不等周沐询问,陆奔先开口,“有没有可以验证身份的东西?”京城练武者众,军人有之、武林人士有之、镖局有之,总不能一个个问过去。
仵作忙把一直握在手里的粗布小包递过去,陆奔接过来仔细一看,有些愣了,周沐见状一把夺过来,是一块铭牌,不大,很精巧,正面写着骁果,背面写着蔡定。
“这是……”周沐在北境一待就是七年,这样的铭牌他不是第一次见,只是有些不相信,而陆奔以为周沐是个文官,不懂军中事务,解释着说道:“周大人,这是北境军专用铭牌,绣在将士领口内侧,以便查询身份。骁果营是北境军特有的一营兵马,专职刺探军情、开山劈路、暗杀谋刺等等,是军中精锐,以铭牌来看,死者是北境军骁果营的蔡定。北境军刚刚凯旋,就出这样的事,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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