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一个月没来健身房了。
正如往常,偌大的舞蹈室空无一人,我照例先进去拉伸肌肉,抖擞筋骨。
随后便到器械区,全场都是骚动的肉身,我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主战场。而我,一个快闲出花的无业游民,选在暑期的某个周日来凑热闹,着实是为了给广大人民添堵。
放眼望去,整排跑步机没有一台闲着的,还有两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女孩儿也在跑步。此时恰好一个帅哥从第三架机子上下来,我眼疾脚快,赶紧跑上去占领地盘,按下时速3km,优哉游哉地走起来。
据我多次观察,这里大约有80%的人都这么走,我想跑步机改叫走步机会更有道理。
我蜗牛了几分钟,有个30来岁的女人走过来,小声地对第二台机子上的姐妹说:“没位置了,要不我叫旁边的小孩下来吧。”
我的右手边,也就是第四台跑步机上,就是其中一个小女孩儿。她跑得正嗨,还时不时地自个儿傻笑,汗水贴着她的笑容,一闪一闪亮晶晶。
那个女人走过去,笑着对她说了句:“小妹妹,你可以让给阿姨跑一下吗?”,女孩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闪亮的脸黯淡下去,羞涩地说:“嗯,好的”。然后迅速按下off键,转过身轻轻地吐了吐舌头,随即跑到其他角落里去。
这就有点意思了。
凭什么?
在健身房,无论要操作哪种器材,都应该遵循先来后到的游戏规则。我认为,在使用权方面,大家理应是平等的。没有哪一方,有资格以任何形式“强迫”另一方将权利出让,哪怕是请求,也必须是在平视的条件下。
她和她,不符合这个条件——
在跑步机紧缺的时候,女人首先想到的解决方式是——叫小孩让给她,而不是叫另一个成年人。
为什么?
因为跟小孩子“商量”的成本比跟成年人“商量”的成本低,低太多。
在我们的传统教育里,孩子常常被教导要“懂礼貌”、“听大人的话”,只要对方(哪怕是陌生人)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恶意,他/她们很难准确地判断对方的请求是否合理,即使感觉到不舒服也不敢大胆地提出抗议,因为一个普通的孩子在大人面前属于弱势方,在多数情景中,常会选择“服从强权”。
是的,在孩子面前,大人无时无刻不在扮演着强权的角色。
“服从强权”是这个孩子面对眼前这股无形的压力时,表现出来的一种无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1、眼前的服从可以让我脱离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危险;2、我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有能力帮助大人,在某种程度上更符合长辈眼中“好孩子”的形象。
综上所述,女人表面上用“请求”的口吻,潜意识里是抓住了弱势方的特征。通俗点说,就是小孩子好欺负。女人对小孩的“请求”并不是在平等的条件下发生的,其本质就是——强迫。
一个孩子,他/她最初性格的形成都来自原生家庭,抚养者对此需负上大部分的责任。你在教导她要乖巧、懂礼貌、乐于助人之前,有没有认认真真地教会他/她身为一个人,最基本的道德原则到底是什么?
帕斯卡尔说过: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因而,我们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
因此,我们要努力好好地思想。
这,才是道德的原则。
小时候语文老师经常对我们说:要有怀疑精神,要敢于质疑权威,哪怕老师我有时候也会犯错,你们不能什么都照单全收,要养成独立思考的习惯。
我很对不起她,直到小学毕业,我一次都没质疑过她说的话,更不敢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因为,我从小就是大人眼中那种“很乖很听话”的女孩子。这个标签跟了我17年,我独立思考的能力严重滞后发展。(这导致我必须推迟几年才能走上人生的巅峰,你说值不值吧。)
而“很乖很听话”常常与“胆小懦弱”、“人云亦云”齐头并进。
一个胆小懦弱、人云亦云的人,会顺带丧失掉思考的勇气。
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闽南农村,这里的女人们好像总是很忙。她们经常在祠堂与寺庙中忙碌,每逢初一十五雷打不动地供奉各路我叫不出名字的木头偶像,在一些重大的传统节日里还会用上标配的“三牲五果六斋”来祭祀祖先或者神仙。她们一方面似乎将供奉、祭祖、烧香、烧金银纸等视为重大而神圣的事,另一方面又总是说不出这一套一套背后的所以然。我曾经对这一切抱有很强烈的好奇心,每次问长辈,屡屡被含糊且粗暴地敷衍过去。她们最常说这一句话就是——这些都是本来就应该做的,没那么多为什么,你去做就是了。
她们的世界不允许存在那么多“为什么”,她们也没时间真正静下心来和神对话,因为她们不知道自己信仰的到底是什么,她们只知道随波逐流是最安全的。哪怕,奔波于诸神之中耗费掉一生的时间。
在这个世界上,统治者需要“顺民”,执政党需要“顺民”,神更需要“顺民”。“顺民”是什么?就是丧失独立思考精神的人。我们的父母被教化成“顺民”的模样,他们又把这副模样原封不动地刻画在我们身上,我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还很天真地想将这愚蠢的“顺民”基因一代代传承下去。
他们自己不敢问出那句“为什么?”,因此便要剥夺孩子提出疑问的权利;
他们自己没有说“不”的勇气,所以要狠狠地掐灭孩子说“不”的欲望;
他们将自己的思想阉割,心安理得地喂养出一群无脑“顺民”。
这个世界不是“顺民”创造的,“顺民”只能被奴役、被统治、被压迫。“顺民”贡献出一具具鲜活的肉体,砌起伟岸的长城和壮观的金字塔,秦始皇和法老才能笑傲千秋万代。
只有思想,独立的思想,才能催生人的伟大。
改变世界以及推动人类进程的从来都是那些不流于俗的混世怪胎,那些在权威面前不卑不亢的挑战者,那些无视“裹着光鲜外衣的道德说辞”的创新者,那些具有强烈独立思考精神的苇草。
你的孩子,又会是一颗怎么样的苇草呢?
审视下你自己吧。
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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