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卷

接上峰指令傍晚随车队出发，星夜急驰四百公里，经过近九个小时奔波辗转赶赴省内一央企油库。日出时分，十辆崭新的蟹黄色汕德卡像一道长龙在郊外县道一字排开，阵仗煞是扎眼。

王总常说，赚钱事小失节事大。

秉承公司“与大企业打交道不能一味攀附，气势上首先不能输”的一贯原则。常规情况下起点决定未来的高度，初次对接，物流部便派出了绝对主力。

高端大气的升级版汕德卡G7S是中国重汽的精品力作。SITRAK搭载540马力曼发动机，配AMT16档手自一体变速箱，底盘扎实硬朗加速丝滑流畅，综合性能考评优于创虎现代福田欧曼以及北奔等一众合资大品牌。随着自主技术的日益崛起，重汽当家花旦汕德卡的核心竞争力与瑞典斯堪尼亚、沃尔沃之间差距越来越小，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相信不远的将来重汽必然不负众望，把五星红旗插上重卡金字塔顶端，其前景不可估量。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然而长途跋涉对人的体能和耐力却是极大考验。

对比启程时精神抖擞豪言壮语，手台联络前后呼应队列整齐划一，不仅沿途美景美色熟视无睹，就连诱人小吃都无暇顾及。眼下却像一群被击溃的散兵游勇，车往路边一停便纷纷偃旗息鼓。

闭上眼睛没几分钟，忽闻窗外警笛声大作。打开车门刚迈出半只脚，便看到一辆Jing车横在我乘坐的头车前面，Jing灯闪烁威风凛凛如临大敌。

接触过物流行业的都清楚，不管你有没有需要，保护群众震慑犯罪的人民守护神总会在偶然时刻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这就是我们孜孜以求的太平盛世！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其中一个穿了绿马甲的JC面色凝重，语气却充满亲和力。与此同时，另外那个戴着墨镜身材笔挺的阿S迅速按下胸前的执法记录仪，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很明显这是反诘，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般用此类语法的大多站在制高点上，有理在先才有咄咄逼人的勇气。

这我哪知道？心里想嘴上却不敢明说，怕招人稀罕。毕竟清一色汕德卡太过扎眼，组团出行必是大户无疑，惹人嫉妒也在情理之中。本来这世道见不得别人好的也不在少数。

“是瞅我哪里不顺眼吧。”我讪笑着。

记起出发前老板答应外加五十块生活补助的承诺，我突然一改平日善怼的毛病。眼睛眯成一条缝，连从未开发过的耳朵根儿都笑出了褶子，意图把话题吸引到个人身上。

按照佛法释义，圆滑即升华。放下嚣张见风使舵，我好像一下变聪明了。

“噗！”

“哈哈！”

两个年轻JC笑得很爽朗，我也尽量附和着笑，尽管不敢放肆的出声也是由内而外的笑，毕竟这年头真心笑一次很不容易。笑，是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上不分种族不分肤色差异、没有性别没有国界限制，独一无二不计成本却最能治愈百病的良药。

大约过了十几秒，两位JC笑声戛然而止，代之而来的是一脸严肃。

“我们在执行公务，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绿马甲JC手一抬，墨镜小哥熟练的走向驾驶室一侧，司机霎时睡意全无，忙不迭的递上驾驶证行驶证。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和谐，无须多言便轻车熟路默契到了极致。

“现在正式通知你，”大概看出我出头鸟身份，阿S抬手就是一枪。然后一本正经的掂量着我，就差那几句你所说的都将作为呈堂证供之类的辞令了。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有危化品车辆在未办理通行证的情况下违反禁行标志擅闯禁区，占道乱停乱放。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法第……”

其实当阿S说出有人举报的时候我就应该猜到，是油库内部有人给他们提供每天车辆信息。里应外合移花接木并且以逸待劳提前设伏来个瓮中捉鳖，创造出J民合作的新模式。

“兵半渡而击。”

高人！带头人一定懂兵法。还有不是朝阳大妈胜似朝阳大妈的热心群众，出其不意克敌制胜，好一场漂亮的伏击战。

官官相卫，才有割不完的韭菜。这阵骚操作不禁让人叹为观止。

我实在不愿听到接下来的一串阿拉伯数字，实在不忍心又忍不住打断蜀黍后面的话。

“说吧领导，赞助多少？”逃避终归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依然陪着笑，瞬间感觉脸上的褶子又加深了一个厘米。有困难面对困难没有麻烦制造麻烦，然后根据场景形成一整套相机处置方案。

“什么叫赞助？是有法可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绿马甲翻了翻白眼。

“一个车二百！”声若洪钟斩钉带铁。

“领导能不能通融一下？出门真不容易。”好尴尬！我使劲儿掏了掏口袋，到最后也没舍得把那半盒具有忆苦思甜重大意义的烟掏出来。

“知道你们司机不容易，已经（同行）最低优惠了。不！按照道路交通法第……危化品车辆闯禁行记六分罚款二百，违规占道记三分罚款二百。你自己算算加起来多少？只罚款不扣分是不是很照顾你了。”

“交，必须交！领导说多少就是多少。”打不过就加入，只是将音量调节的足够大却听不出一点底气。

我继续陪着笑，嘴角向两边无限拉伸，感觉脸上的褶子似乎被烙铁熨平了许多，两腮变得僵硬。

后来痛定思痛才发现，这种近乎于程式化的笑，更像哭。

取样完毕被告知卸车还需等待六个小时，想到还要转程其他地方配货，这段时间足够司机休息。迷迷糊糊中被一阵急促敲门声惊醒，探头一看，是JC，确切的说是交通JC。

两辆J车闪着J灯再一次横在我乘坐的头车前，值得表扬的是没开刺耳的J笛，这点还是比较人性化的。

“闯禁行违规停车，下车接受处理。”说话的像个J长。

我不禁愕然。刚走一批又来一波，明明J力有限却位置重叠，难道交通JC巡逻相互之间没有联动吗？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在保定某超限站那个不是刷视频就是聊语音，无论怎么明送秋波都埋头装睡、身材高挑面容姣好气质优雅的让人心疼的大波浪小姐姐，会不会就是省县乡道的各个省界检查站撤掉以后分流出来的。

这么一想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困扰多日的疑问终于在不经意间找到了答案。相信地方ZF绝不会让任何一枚温室里培育出的花朵枯萎，哪怕它已经几近凋落甚至摇摇晃晃苟延残喘。更何况一直养尊处优被体制多情蹂躏的弱不禁风的小姐姐呢？

“领导，刚才已经处罚过了。”我底气全无，声音中满是怯懦。

“诶？”话音刚落，J长那双眼镜片都掩盖不住英俊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脸狐疑。我连忙爬上车，把刚才那张热敏纸打印的长条罚单小心翼翼拿出来，双手恭敬地递过去。

此刻所有在场的阿S仿佛已知分晓。J长脸色变得愈发凝重，从身旁一个一米八五帅哥手里接过那个能开罚单的POS机。或许有人希望这张单子是刻意造假，来个人赃俱获数罪并罚。如果没有这个想法，请恕我我小人之心。

二维码验证信息有效，J长情绪瞬间低落，显得多少有些束手无策。

他轻轻叹口气冲同伴凄然一笑，轮廓英俊的脸庞变得严肃而呆板，眉宇间像凝了一层霜。转身走开的时候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有些惋惜，还带着一丝壮志未酬的悲伤。

我明显被眼前场景所感染。

不知道这个年轻的JC是否因为升职需要亟待年终冲业绩，还是出门前一时冲动跟上司立下军令状；他是不是像我一样出身在贫寒偏远的农村家庭，经过十年苦读才考入公门承载着全村人的希望，所有的原因都不得而知。

当初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现在却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或许还有那句任老师再三剖析，他至今仍然理解不透的一将功成万骨枯。

“如果不是攒钱娶媳妇，真想把那点微薄工资贡献出来给小哥提升业绩。”正在为帮不上忙而深深自责愧疚难过的时候，刚才那个身高一米八五比陈关系还帅的阿Sis径直走过来，边走边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

我无意中瞥了一眼见是扁盒宽窄，这烟醇香柔和整体味道不错，且性价比很高属川烟中的上乘之作。浅嗅便如噬幽兰，深吸一口更觉神清气爽，是我个人喜欢的类型。虽价位算不上太贵，但这种高消费已经完全超出日常财政预算，与我一块五茶蛋都忍心拒绝的身份严重背离，只是曾经打老板那儿偷拿了几盒，基本相当于食过肉糜。

一烟一酒一人生，半醒半醉半浮沉。

后来有缘拜会成都，在走马观花时探访宽窄巷子，于道听途说间大致了解它的渊源。才知道，无论坐车的宽巷子兴仁还是骑马的窄巷子太平，那布满青苔的石板路随处可见贩夫走卒尚未褪去的汗渍，雕梁画栋下的空气中无不充斥着达官贵人抹碎跌落的粉汁。

宽与窄，勾勒出历史长河残留的印记，承载着悲欢离合荣耀屈辱；粉饰的繁华，如意犹未尽的南柯一梦，亦不过是时空交错轻描淡写的市井。

“你明天还来不？”

帅哥一看就很有爱。表情宛若犹抱琵琶的小媳妇，语气却俨然像个无邪无害的大男孩，这架势怎不让人欲拒还迎？我突发奇想，假如我是张Bo芝，纵然万劫不复亦定然不会拒绝他提出的任何要求。

“明天够呛，最早也得后天中午。”

我把宽窄横放到卷成弧形的上唇与鼻子之间，轻轻嗅闻一阵后点燃，从鼻孔喷出两道幽兰，顿觉浊气下沉。

“你看这样行不行？”帅哥似乎看到了什么，眼睛熠熠生辉，语气愈加亲切。

“年关将近，可以理解。”

我淡淡的回了句，一股豪气自脚底冲到脑子里，感觉心软的毛病要犯。反正谁来都是罚，如果在劫难逃，宁愿死在善良的人手里同样是一种幸福。

“留个电话吧。”我还是喜欢直来直去。

确信来时半路联系后，帅哥心满意足的离开，临走伸出合作愉快的手握的很用力。此时我却仿佛张Bo芝附体，不算太小的右手变得柔若无骨，被握的生疼。

处理突发状况最是考验一个人的应变能力，我也十分清楚增加成本就是摊薄利润的道理，却想不出拿什么充足合理的理由向老板解释。

更可笑的，反倒做了一回变异花痴。

转念一想竟然生出些许悔意。外表奢华固然令人如沐春风，腹有诗书的内涵同样使人肃然起敬。然而除了这些，世间还有多少是我们厌恶到不能直视现实又无能为力的东西，比如财政内耗、行业内卷……

曾经走过的路

接连两次被QJ，身体遭遇无情暴击变得麻木不仁，灵魂却隐隐有了一丝快感。

人言慈母多败儿。眼前这位十七万天价MaoTai撑大的胖子，甚至还有多少你不知道的靠充沛母乳滋润出的巨婴，膨胀臃肿的体Zhi，死而不僵谓之百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