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尾窗下,小灯桌上,一盏煤油灯,蚕豆大的灯火,驱赶了夜的寒凉。当我从尿意里醒来,母亲不知还要在灯下坐多久。孩子们拥挤着睡一炕,梦呓是讲给母亲听的童话。五个孩子一年的穿用,要在这个冬季的夜里赶制好。印象中的母亲不得片刻清闲,白天有家务,有队里的农活,夜晚总有缝不完的衣服,做不尽的针线。
母亲爱花,不养花。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侍弄那些花花草草。我们几个满地欢跑的孩子,就是她日夜浇灌的雏菊。岁月苍老了母亲,也催大了我们。几十年的沙尘,埋没了许多往事,关于母亲的点点滴滴却始终是记忆犹新---
那天家里来了客人--中学的老师--父亲的同事。母亲去里屋打开一个极小的瓮盖,往日存白面的瓮是空的,只有舀面用的葫芦瓢子,沉睡在瓮底。母亲为一餐午饭犯难,没有白面,总不能用粗粮招待客人!母亲拿了瓢子,向奶奶家的方向走,三拐两拐的走到奶奶的房后,母亲停下脚步犹豫了,心事重重的四下望了望,折回头,向程奶奶家赶。
程家奶奶见母亲拿了瓢子,朝自家门口走来,迈着小脚,远远的接了母亲,听了母亲的难处,笑着说家里有面。程家奶奶把母亲让进屋里,接过瓢子,在一个盛面的小缸里舀一大瓢子面,用手摁几摁,上尖竖岭的尽量多给放一点。在那贫困的岁月里,白面是百姓难得的奢侈品。大多人家即是粗粮,也还是青黄不接,何况是这稀有的白面。这借出来的,不只是瓢子中白面,更是程家奶奶的善良,奶奶的慈悲。
回到家,母亲把平日舍不得吃,舍不得卖的鸡蛋,从一个小坛子内拿出来放油炒了,给客人做下酒菜。面用来烙饼,也是给客人吃的。我们则是另外放了矮饭桌,吃玉米面饼子喝白菜汤。受过别人的帮助,母亲总不忘怀,一点一滴的事,八十岁多的人反复叙述,生怕忘了人家的好处。
在庄科有个脑子不好使的表舅,人长得又高又瘦,似乎四季都是一袭藏青布衣。表妗子也如表舅智商,两人搭伙过日子穷的叮当响。在一个冬夜里,可能是饿急了,表舅把生产队的仓库,给剜了个洞,爬进去,扛了半袋玉米。家里不敢放,连夜跑几里路躲到我姥爷家。
母亲过去一看,知道表舅遭事了。那时这样的事,是要被游街示众的,问题很严重。再者,吃了这点粮食,还是没啥吃,总不能再去偷吧!母亲做表舅的工作,晓以是非,让他回队里认错。表舅听母亲一说,也后悔了,但是不敢回去,胆颤不知所措。母亲让表舅扛了偷来的粮食,领着他回到村里。
母亲带着表舅找到村里的负责人,说明情况,又说明两个半傻人过日子的难处,总不能这样看着饿死他们。母亲以情说事,唤起负责人的同情心。队里的负责人听罢,也觉得这个情况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不但没做处罚,还把那半袋粮食送给表舅,以解燃眉之急,并照顾了一个看社的长期活。这样有劳动也就有了吃饭的活路,表舅的日子算是安稳了。
记得有一次,母亲把吊在梁头的竹篮取下,这是家里盛放稀有食物的宝篮,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总是高挂了放好,免得遭了我们这些个小馋虫的算计。母亲从竹篮内拿出一个苹果,也是家里存放已久的唯一的一个苹果。母亲把苹果放入我手里,叮嘱把苹果送给前邻的孩子们。我把苹果接了,浓香的味道,在自己的鼻子下极具诱惑力。那时,一年也只有八月十五才有的品尝。我忍着不敢深呼吸的香味,边去前邻家边想,我也希望吃这个苹果,为什么要送给邻居的孩子们?这是那时想不通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前邻家三个女儿,大的与我年龄相仿,她家的几个孩子,是我儿时的伙伴。大人们去地里劳作,我们几个躲在她家,跳房,捉迷藏,过家家,童年的生活简单而快乐。这样的事,母亲记性不好,后来问她时,她已经茫然了。也许是岁月久了,母亲记不得对别人的好,也许,母亲从来就没记过这样的事。
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不同于别人的伟大的母亲,每个母亲是万千朴素母亲中的一员。我的母亲用自己的践世言行,教育影响着我的一生。后来的我,若是懂得宽容、懂得感恩、懂得人间的疾苦,若是还算善良、还有一颗怜悯的心,这一切都将感恩母亲,母亲的一生都是这样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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