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旧事

作者: 月上清风 | 来源:发表于2018-10-17 09:51 被阅读116次

    如果仅凭眼睛,是无法寻回藏在内心深处的那所学校,而它就隐身在这所现代化建筑教学楼里。

    透过移动伸缩大门,穿越一砖半瓦,穿越漂亮的塑钢门窗,我看到自己,安坐在半世纪前的孩子群里。四周是斑驳的土墙,一到阴雨天,墙面会散发出一股土腥味。简单的课桌,摆放着语文、算数课本,有一支或是半小截铅笔,再有一小块橡皮擦就更好了。那种容易削破手的铅笔刀,也不是每个课桌都有的摆设,别说有个铅笔盒了,就是书包也没几个人有,所以那时的孩子们上学,把课本弄丢了也是常有的事。有的孩子站着听课,有的孩子坐着听课。有一个可以从自家带去的座位是何等奢侈,而我带去的是一个凳面半圆,中间带孔的三足凳,那坐凳是父亲的手工,至今,还在老家的闲处暗度余生。

    那时科目少,学习内容也甚少。老师也就有了闲时,为我们讲狐假虎威、滥竽充数、刻舟求剑等等一些课外话,这也是孩子们的最爱。老师戴的眼镜镜片,酒瓶底般一圈又一圈的套着,刚开始我们时常怀疑老师的眼镜是否能用,老师就那样戴着,看上去也蛮合适。及至后来我总认为,作为老师,没有像宋老师那样的一副眼镜,绝对不是一名有学问的好老师。老师外出偶尔把眼镜放在讲桌上,孩子们便争抢着偷试一番,有的调皮地倒背了双手,学着老师的腔调闹嘻哈。

    那日,老师在为我们讲孔子与如来赌博的故事,刚到精彩处,就听到有一个女人的骂声,从不大的操场对面向这边穿透。宋老师一听声音,就断定是师母打上门来了,只见老师把教杆一扔,拔腿就向外跑,随之,那骂声亦追着老师逃跑的方向远去了。剩一群惊魂未定的孩子,在教室内猜测老师与师母那一跑一撵的战争。师母骂到学校是常有的事,后来我们也习惯了这骂声。有时,老师被师母冷不丁堵在室内,两个人免不了的要撕扯一翻,我们是一群爱看热闹的孩子,不嫌事大,两人拉扯的一招一式只要好看就得,如此,我们真是一群不孝弟子。这时老师总能瞅准机会逃跑,师母也会随之躺坐地上哭骂一阵,气消了,起身,也不顾身上的尘土,骂死骂活地独自向家赶,仿若我们十几个孩子,根本不在教室内存在。

    我们是喜听宋老师讲课的,其实也别无选择,所有的科目都是宋老师一人代劳。如同旧时的县官,即是法院的长官又是水利的长官,一人带一群衙内,全县公平正义算是有了着落。宋老师负责我们一年级小学生,老师上课几乎不用课本,双手倒背,昂着头,在讲台来回踱着步,为我们讲一些听起来很深奥的知识。至于讲些什么,年代久远已无从记忆,唯一记下的是那拉长的腔调,还有一句名言——屁是鸡蛋黄的香。这真是一句搞笑的话,那时的孩子们模仿最多的也是我们老师的这句名言。一放学,便会喊着:屁,是鸡蛋黄的香。连蹦带跳的就回到家了。

    我们喜欢上听写课,不是我们把字学写得如何熟练,而是老师坐在教师椅上报写生字,报着报着,老师就睡着了,呼噜也响了起来。这时的学生们是安静的,生怕把老师吵醒,直到呼噜声戛然而止。老师醒来,学生们哄堂大笑,老师打着哈欠,从座椅上边站起边说:听写就到这里,你们再复习复习生字。于是,教室内便又有了窃窃私语声。

    老师出去走一会,可能是消解了睡意,又回到教室内,喊几个学生爬黑板。“马小牛——”,有马有牛的,这名字听起来有些乱,乱就乱吧,名字是父母给的,我们也不好议论什么。马小牛走到讲台上,拿半截粉笔,面对黑板,屏住呼吸听老师报字,只听老师拖长了声调说:“猫,狗猫的猫,捉老鼠的小动物”。马小牛想了一会儿,踮着脚,把右手抬起高过头部,靠在黑板上欲写又写不出,此时,教室内一片寂静。过了会儿,马小牛保持写字状,向后扭头问:老师,这猫几条腿?那表情极严肃认真。学问面前开不得半句玩笑,就这一句,教室内再也无法保持安静,整个室内充满了笑声。有的站起身来笑,有的趴桌子上笑,有的抱着肚子笑到喊疼,眼泪都流出来了。老师面对马小牛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孩子们笑了一大会儿,声音渐渐平息。马小牛,不看老师也不看同学们,只是茫然地低着头,想这事到底哪儿好笑。只是一笑间,马小牛想起来了,狗是四条腿,猫也是四条腿,于是,马小牛很认真地在黑板上画了一个人模猫样的类猫图。马小牛审视了会,似乎觉得尾巴不好看用手擦去尾巴尖,又重新向上描了描,回转身很期待老师的肯定。马小牛如此认真的使老师无可奈何,只轻轻的说一声,你回坐吧。此后,每当课余嬉戏,总有小朋友冷不丁的来一句,老师,这猫几条腿?马小牛也不理会,本来嘛,一点都不好笑,他懒得理会这些闲事。

    体育课在孩子们心里,就是一节可以随意玩耍的课。跳高,跳远,拔河任意组合。爬树也可以,虽然为此磨坏了很多裤子,偶尔也有把皮肉磨破的,老师也不管,家长也不问,孩子们也不觉得那是自己身上的肉,那时的孩子们破皮掉肉是常事,没人有功夫在意这等闲事。

    “不搭尔”上到三年级,一复读再复读再再复读,几年下来卡在那儿,算是等到与我们同学了。不搭尔是我们班里最“坏”的孩子,总好打架,年龄也比我们长好几岁,块头也大,树爬得最高,也能到达树的最危险处,表演不好时,人同树枝一起掉落,地上砸个坑,人也不喊疼。

    我们三年级便有夜学,每人自带一盏照明用的煤油灯。课间休息,不搭尔就活跃起来,收集同学们的煤油,躲在一个老师看不到的僻静的黑暗处,一手持火把,一手持油瓶,大喝一声,猛灌一口煤油,鼓起嘴,卯足劲,朝天空的火把用力一喷,一股巨大的火苗,瞬间在黑暗中飞舞,那是很精彩的表演。虽然也有小同学喝得几口煤油,但总不能喷出一个漂亮的火龙,这戏法还是不搭尔做得最炫。

    那天不搭尔盯着老师走进厕所,稍一犹豫,弯腰捡一土坷垃,朝着厕所内的马蜂窝扔过去。这一惊吓,那马蜂真是乱了,到处嗡嗡叫着乱蜇乱咬。再看老师提着裤子,从厕所内不雅地跑出来,身上也不能幸免—几个大红包。不搭尔的学业,就这样结束在一次捅马蜂窝的故事中。

    在我印象中,不搭尔天不怕地不怕,是一个不知生死的人。几十年后,命运多玩笑,传来消息说不搭尔用一瓶农药给人生画上了句号。都说他死于自杀,真的是自杀吗?如果没有一双看不见的黑手,扼了他命运的脖子,他会选择继续走怎样的路?哎,也许是我们杀死了他,一边同情,一边看热闹,一边抱怨社会的不公,一边在自己来往的路上挖坑。想到这儿,本来温暖的心情冷了几分。

    几十年过去了,我眼前的这所学校早得脱胎换骨,如今的规模气势恢宏。在这儿上学的孩子,也一茬接一茬的长大成人,做梁做檩各有宿命,一切不在话内。在这儿再交代一下,宋老师与师母的战争,厮杀一辈子也没分出个子丑寅卯,也不知战争结束于何日何时。后来宋老师得脑血栓后遗症,师母用轮椅推着老师,在学校的操场一圈一圈地走过春秋。

    一切都变了,老师也老得认不得回家的路,只有教学楼的走廊上,还吊着一个我们曾经使用过的铸铁铃,这也是自我们儿时学校唯一遗留下来的纪念物。真好,有那铁铃在,声音可以穿越半个世纪,从过去响到现在,我们也可沿了绵延不绝的那声音,寻找我们快乐的童年,那时的阳光特别温暖,我们那群孩子,就在那温暖里追逐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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