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河

一月份的南方，已是寒冬。如果说北方的冬天银装树裹，白雪皑皑，还别有一番风味；那么南方的冬天，就真的没有丝毫可以欣赏的地方。只有那种肃杀的冷冽和萧条。大地和树木都光秃秃的没有丝毫生机，与春季的繁花似锦，夏季的郁郁葱葱，秋季的硕果丰收形成了鲜明对比。如果不是在这个季节里有春节这个节日，我都不知道这个季节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河清村是一个比较闭塞的村庄，坐落在一个山沟里，村中有一条河叫河清河，村舍依河而建。像其他大多农村地方一样，村中的年轻人大多外出讨生计，留下老人和孩子。马上就春节了，年轻人都要回村来了，过年的氛围也越来越浓，给这个肃杀的季节增添了一丝丝人为的生机。每年春节，我和爸妈都会回到村里看爷爷奶奶，陪他们过年。我一直觉得农村的春节一定是比城市里的春节更有春节的氛围的。外出的年轻人都回来了，村里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家家户户忙着杀年猪，贴春联，备年货。一年没见的家人聚在一起，共同为春节忙碌着。每次回到这里，看到这种情景，我都好像会回到像小敏一样大的那个年纪，带着孩提时的天真，沉浸在最纯粹的幸福中。我猜此刻的她，一定会是很幸福的吧。

小敏是个七八来岁的小姑娘，我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皮肤雪白，眼睛很大，圆圆的脸蛋，不像是农村的孩子，倒是带着城市孩子的灵气。她和爷爷奶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任何其他人比像她这样年纪的孩子更渴望春节的到来了。作为农村的孩子，春节意味着他们可以吃很多平时吃不到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可以见到爸妈。

春节来临的前几天，她每天都在村头和她家之间来来回回，时不时就去村头看一下。她大概是接到了她爸妈回家的消息。曾经我也有过一段和她一样的岁月，那时候爸妈还在外地打工讨生计，我家也还没搬去城市，年前几天只要接到他们要回来的消息，从那天开始我每天都会兴奋地时不时到村头去看看。大约过了三四天，她爸妈终于回家了，那天突然飘起了小雪，南方的雪一般都不是太大，只是飘几片小雪而已，不会在地上积起来，但却使气温骤降。当看见她爸妈走近的身影时，她转过身一溜烟往家跑去，一边跑一边呼喊她奶奶，告诉她，妈妈回来了。那天我刚好在她家去帮奶奶捎个什么消息给她奶奶，她爸妈回来时我给他们打了招呼，我看见小敏远远的站在奶奶身后，低着头抠着自己的衣服，时不时露出头来看看。大概是害羞了吧，毕竟一年没见了。但我知道，过不了几天，她就会重新建立起对爸妈的信任和依赖，因为没有时间和距离可以冲淡一个孩子对父母的感情和眷恋，况且这份眷恋已经在她心里酝酿了一年。

日子过得安静平淡无奇，大家都在忙忙碌碌为春节做准备。春节前两天，我时不时会听见有人争吵，我听得出那是小敏爸爸和她奶奶的声音，村里很安静，她家就在我家隔壁。我想起了那天在她家的情景，她爸妈回来那天，我没有看见她奶奶脸上有丝毫开心。我当时不好开口问这种问题，也没太放在心上，这会儿想她家一定是出了什么矛盾。我没有听清她们争吵的内容，但我知道过不了几天我就会知道，在农村，这种事传得很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是村中妇女饭后的谈资。

果不其然，过了几天我就知道了缘由。初一那天，附近的邻居在上坟祭祖后都会聚在一起聊天。我从邻居口中听出了她家的事，大概知道了小敏奶奶和爸爸争吵的原因。村里人说，小敏妈妈疯了，得了精神病。在农村，她们把一切精神或者心理可能有问题的人都叫做是疯了。她们说，她爸妈在外面打工时，她妈妈每天都只是待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什么话也不说，就每天坐着发呆。还说她爸爸闹，说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不让他去上班。这只是我从别人口中听说的，真实性有待商榷。在我记忆中，父辈那一代当中，她爸爸是最高的，虽然人高马大，但看着是那种很老实的质朴农村男人。她奶奶之所以和她爸爸吵架，是因为她奶奶要她爸爸和她妈妈离婚。她觉得这个女人拖累了她儿子一家人。而小敏爸爸不愿意离婚，这就是他们争吵的原因。从她们口中我还听说，小敏家爸妈和爷爷奶奶已经分家了，爸妈住在院子一边，爷爷奶奶住在另一边。大年三十那天，小敏中午和爸妈一起吃了团圆饭，晚上和爷爷奶奶一起吃了团圆饭。我突然感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揪心，为这个小姑娘。大年三十，她期盼了一年的时期，万家灯火，本来应该一家团圆吃年夜的。我不想再听下去，就随便找个理由回家了，回家路上路过她家，我看见她妈妈坐在门口，抱着小敏在和她玩闹。我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春节后，村里的年轻人在过完年后又都陆陆续续背上了行囊外出讨生计。但她爸妈没能出去。我听说她奶奶不让她爸妈外出了，她奶奶说如果她爸妈不离婚，就让她妈妈留在家自己照顾小敏，反正她出去也只会拖累她爸爸。她妈妈也不让她出去，说他出去又会去找别的女人，他爸爸也不愿意把妻子和儿女丢在家里，想留在家里照顾她们，就留在了家里。她爷爷奶奶，年后就随着小敏姑姑到城里生活去了，不愿意再管这一家子。

春节后几天我也随着爸妈回城去了。今年暑假，我一个人回家看望爷爷奶奶，那天天气很热，但是那种很闷热，暴雨就要来了，沉闷的让人快喘不过气，一切都显得苍白。又路过小敏家时，我看见她妈妈静静的坐在门前，门前过年时倒贴的福字掉了一半，还有一半挂在门上。她爸爸光着膀子在门前的坝上收玉米，我突然为这个男人感到心酸，不知道他这一年收的玉米卖了够养活一家人吗？小敏远远的看见了我，喊着哥哥像我跑来，我摸摸她的头，照例像往常一样把给爷爷奶奶买的水果从袋子里拿出来给她一些。她笑得很开心，我希望她永远这般年纪，不去明白某些东西永远开心活着；又希望她快点长大，早点带着她妈妈去医院，也让那个男人好过一点。

河清河的水还在流着，像往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