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

落叶

1

女孩儿深一下浅一下地踢着路边的碎石子。她徘徊在小镇上一家理发店的门口，等待着在里面做头发的妈妈。

这个小镇不大，很少能见到超过两层的楼房。青石板的逼仄街道，灰落的破败泥墙，还有四处可见的几乎爬满墙面的藤蔓，灰、白、绿——是这个小镇最常见的颜色。

女孩儿7、8岁的样子，穿着缀满了小碎花的红裙子，扎着两股整齐的麻花辫，一侧还别上了漂亮的蝴蝶结发卡，给这理发店已显古旧的门脸增添了一抹别样的靓丽。

被她踢到的石子，在青石板上咕噜噜地滚落了一小段，停在一块长了青苔的灰墙边。

理发店对面那条常年趴在门栏昏睡的老狗，不知为何缓缓地打了个哈欠，初夏的天气多了一分湿热，闭着双眼的老狗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着它的美梦。

女孩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原因扰了它的休息，她瞧了瞧老狗，不再踢石子，而后回头往理发店里往了一眼，目光停留在她那仍在做头发的妈妈身上。

理发师的剪刀已经不在她的头顶飞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类似头盔的机器，妈妈的头被机器整个笼罩起来，身上还披着理发布，好像动画片里的外星来客。

她知道，这距离妈妈走出理发店，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女孩儿有一点儿着急。

班里小组长今天又催她交春游的50元钱，明天就是交款的最后一天了，她也曾找妈妈要过，但妈妈说动物园没什么好看的，告诉老师咱不去。

虽然这次春游自愿，但她很想去。

动物园位于小镇外的城里，女孩儿从未去过城里，她想看看城市的马路是不是真的有8辆车那么宽，大楼是不是真的有十层高，冰激凌是不是不只有牛奶和巧克力味……

她打算再求妈妈一次。

2

其实女孩儿并不喜欢理发店。

那些她不知道名字的洗发水、染发剂，混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发酵、蒸腾，熬制出一种特殊的刺鼻味儿，就像女巫的毒药。

但是没办法，她的妈妈喜欢这里，几乎每周都要来光顾一次，有时只是简单的剪发，有时会烫漂亮的波浪，有时会染上奇怪的颜色，也有时她只是进去聊聊天。

女孩儿偶尔会想，如果她的妈妈不是在银行工作，而是在一家理发店，那么妈妈一定每天都非常开心，不会再因为一点小事儿就骂她，也不会再逼着她吃讨厌的青椒，也许每周还能多给她几元零花钱。

店里的大人不多，但嘈杂的闲聊声却愈演愈烈，女孩儿站在门口静静地向里张望，看她们聊天的样子，偷偷听她们聊天的内容。那是大人的世界，女孩儿每每这么想时，心里便微微浮起一丝好奇与羡慕，她想进去，但又为那刺鼻的气味而驻足。

虽然理发店的味道不好闻，等待妈妈的时间也很久，但是理发店有一样东西却令她特别喜欢——一盏伫立在门口的彩灯。

那是一个由红蓝白三个颜色组成的彩灯，三条彩带有序地缠绕在灯柱上，不停地旋转，没有尽头。这让她想起镇边的小河，河水缓缓地流淌、流淌，离开这个小镇，流到不为人知的远方。

3

因为小时候一次溺水，妈妈禁止她再去河边。

她依稀记得溺水的感觉，水下的太阳不再那么刺眼，它变成一盏模糊的灯，随着破浪忽明忽暗，幽深而神秘，甚至让她忘记了水下的痛苦。

这让她对这条河更加敬畏。

从家里去河边的路有点远，除了和小朋友一起外，只有爸爸带着她去钓过鱼。

爸爸经常周六日上班，周中休息，所以能和他一起出去的日子并不多。每次待到他屏气凝神地坐定在河边后，女孩儿便会偷偷地跑远一点儿，去收集漂亮完整的落叶。

她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会乘上一艘由叶子编成的船，顺流而下，一路看过飞鸟与山川，直至入海。她会看到海边五彩的贝壳，听到海鸥鸣叫的乐曲，然后她要把这一切画下来，回来讲给她的好朋友听。

但最后收集的落叶都会被妈妈扔掉，妈妈说这些是“脏垃圾”。

溺水后，她再没去捡过这些“脏垃圾”。

4

妈妈这次烫了卷卷的头发，心情很好的样子，可这并没有让她改变决定。

写作业时，女孩儿不时扫过墙上的表，爸爸今天晚班，不知道睡前还能不能见到他。

她想，也许爸爸能替自己说说话。

晚上8点，爸爸并没有回来，女孩儿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入眠。她躺在床上，一根一根地揪着毯子上的绒毛，担心着明天会不会因为交不了钱而取消了参加资格。

她想着想着，不觉听到屋外妈妈的声音。

“她学校组织春游又要交50，这帮老师不好好管学习，天天搞没用的。”

“学校要求去，就让她去吧。”爸爸略显嘶哑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诶呀，自愿的，我没让她去，咱家哪有那份闲钱……对了，我今天新烫的头怎么样，老顾客7折，花了还不到100。”

女孩儿面前摆着这道难题，但这在母亲面前根本不是问题。

她重重的翻了个身，把头深埋入被子，她什么都不想听见。

5

春游那天，女孩儿因为不参加，所以不用上学，但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了学校。

除了3年级的教室空空荡荡，其他学生还都在正常上课。

自己班级的门锁着，她在走廊徘徊了几圈，离开了学校。

坐上公交车，她没有回家，而是去往小河的方向。

她已经两年没有去过那里了，这对她来说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小河两岸的人行道除了新设的标语和椅子，并没有什么别的变化，常年潮湿的地砖、灰白的挖墙，以及郁郁葱葱的枝条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女孩儿沿河而行，一路捡着落叶，偶尔在河岸的椅子上休息。她看着河面映射的粼粼波光，想起夜晚天上的星星。

河水和天空，都是她向往的存在。

临近傍晚，趁着夕阳还没有睡去，女孩儿乘车回家。

回家前，她将满满一兜的落叶全部撒入河中，单薄的落叶在水中沉沉浮浮，但它们没有被淹没，而是顺着河流漂向远方。

2017.6.24 土曜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