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城区面积很小,从西街走到东街,只需两个巷道的距离。
尽管为了旅游业的发展修缮了钟鼓楼,风里扑面而来的,还是些现代化的油漆味,而不是踏着铮铮岁月屹立不倒的陈年遗物。
我走在老街上,左手边的雨棚下面是饼子铺,右手边的巷口有一家花圈店。老街里的原住民用最浓厚的方言问候,左邻右舍都相熟。谁家的儿子领回了对象,谁家的女儿远嫁到他乡,都是他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曾经坑坑洼洼的巷道变得平整,偶尔会有一辆老态龙钟的公交车鸣着喇叭开过去,狭路相逢时,其他车辆只能避行。
我缓缓走着。降温后又回温的正月天,偶尔刮来的风里,都混着阳光的温暖滋味。
好难得一个没有雾霾的清朗的天,尽管恰巧碰上了情人节,有抱着鲜花的人匆匆走过。
即使如此,也并不影响我的好心情。
(二)
无意识走进下一个巷口,路两侧漆得雪白的围墙反射了太阳光。一瞬间我有些恍惚,这似乎不是我认识的那条街啊。
我记得巷子西头有所戒备森严的清真寺,门上一年四季都挂着黄澄澄的锁;我记得巷子东头有家烤鸭铺子,吊炉里的鸭子皮肉全都爆开,飘香数里,垂涎欲滴。
前后望望,拜近视所赐,只有蔓延而下的小路,看不见熟悉的建筑。
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路。
直到某一个岔口,幽深的胡同口有棵大树,墙壁同样被粉刷一新。我从儿时的记忆里抽离出一些片段,和此情此景重合,想起,这面墙上,曾写了四个大字:冯医生寓。
瞬间我可以确定,我的确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三)
对“冯医生寓”最初的印象,是幼儿园时长辈自行车后座的一闪而过。当时大字不识几个的黄口小儿大言不惭指着这几个硕大无比的字念道:“马——医——生——果”。
大人们都笑,告诉我:“第一个字念冯不念马,最后一个字念寓不念果。”
寓字好记,不会混淆。而冯字就稍难一些,我纠结了好久“这个字为什么不念马”的无厘头问题,直到小学之后,班里有了一位姓冯的同学,才慢慢纠正了我的刻板印象。
我没去冯医生处瞧过病,不过据巷子里的人说,这位冯医生仙风道骨,医术精湛,专治疑难杂症。
真假不考。
两年前在家乡报社实习时,经常穿梭在老西街和老东街之间的这条巷子。当时冯医生寓的大字还在,似乎有人专门将其粉刷,颜色红欲滴血,鲜艳更甚十年前。
下班的路上,夕阳恰巧照在几个鲜红的大字上。横插进去的胡同口上,长了新芽的老树随着微风吹拂,阵阵律动。
(四)
我不知道“冯医生寓”这几个字,为什么被白漆抹了去。
许是老街改造,统一要求粉刷沿街院墙,不允许随意写画编排,将白墙上弄得污垢满满了吧。
许是冯医生搬迁,寓所不再是此处。若是这样,他离开前,一定提前为患者通告了新的住址吧。
最坏的可能,许是冯医生仙逝,家族中亦无衣钵传人,无法再扛起医生名号的大旗,索性只能将曾经指明方向的字迹抹去,免得误导病人。
然而,正是这闯入脑中的第三种可能,令我倏然难过。
又一辆公交车呼啸而过,已经鲜有行人的巷道里迅速卷起了千堆土。
我来不及避让,被滚滚浮尘呛得连连咳嗽。
(五)
想起今日饭桌上表妹讲述的,她的祖母前两日突发脑溢血,进了重症监护室。
老太太前一日还上街逛了公园,出事前还兴致勃勃筹划第二日的回乡省亲。谁知连一个苹果都没削完,刀子掉在地上,人突然就昏厥了。
当身边之人逐年老去时,年轻人才明白“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当意外突然降临时,才明白什么叫做世事无常。
人永远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
然而随着假期告罄,年味散去。许多人又要重新踏上背井离乡的征途,改造中的小城又将送走一批她的优秀儿女,奔赴中国外国的不同地点。
下次归来,消失的,可能不止是“冯医生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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