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两天持续被“疫苗事件”刷屏，刷着刷着，心情也跟着丧起来。正巧又在重读鲁迅的几篇旧文，猛然间，闪过那句掷地有声的话：
救救孩子……
这句话出自《狂人日记》，是全文的结尾，最后一段。
最后一段，往往也是作者最想让读者看到的，记住的。所以这个结尾，也成了鲁迅最著名的警句之一。
可是。
为什么是这句话？为什么鲁迅要对我们说，救救孩子？
二
《狂人日记》收录在《呐喊》，是鲁迅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
《狂人日记》也是中国第一篇现代白话文小说。而这一出手，竟然成为了一座大山，一百年来也没有人超越。
以前读《呐喊》，总有几个疑问解不开。现在随着年岁渐长，见的多了，听的多了，慢慢的，以前看不明白的地方也懂了一些。
三
第一个不解是，为什么鲁迅那么消极悲观？
我原以为，鲁迅之所以是鲁迅，正是因为他的战斗精神。小时候只听说他是什么勇猛的战士，民族脊梁，便觉得先生一定总是怒发冲冠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形象。
但是看过他的《呐喊》自序，才知道战士也有如此消极悲观的一面。
在这篇自序里，鲁迅写到：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死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那几个，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鲁迅这句话是对他的老朋友金心异说的。
那段时期，鲁迅隐住在S会馆，许多年了，也不指望写点什么，只是在这里钞古碑。
老友金心异几个人正在筹办《新青年》杂志，想起鲁迅，来找他出山。
最终鲁迅还是同意为《新青年》写点什么，这第一篇，就是《狂人日记》。
我第一次看到鲁迅关于“铁屋子”的譬喻，有些吃惊，心想这也未免太悲观了。如今看来，悲观确实悲观，可也是说了大实话。
一个世纪过去了，“铁屋子”也还是在的。
四
第二个不解，是关于“吃人”。
《狂人日记》里，鲁迅借一个疯子的口，说了些什么“礼教吃人”的话:翻开历史一查，每一页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可仔细看了半夜，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这也未免太偏激了吧！我想。
中国古代确实有“吃人”的记载，在荒年的时候，人们“易子而食”，还有为了孝顺而割肉给父母煮汤的事。
几千年的历史当然不止是吃人两字。
可为什么鲁迅偏偏说“吃人”？
因为只有不把人命当一回事，才会去吃人。不尊重个体生命的价值，不把人当人，才会吃人。
如今的社会当然不会再有“易子而食”这种事情发生了。可是对旁人的生命，我们果然做到尊重了吗？
在我看来，鲁迅说“吃人”，是要唤醒对人权的启蒙，是不满对个体生命的漠视，是抗争强权对个体的损害和侮辱。
《孔乙己》里，对弱者的嘲弄和对其死活的冷漠，现代社会是不是还存在？
五
第三个不解，“救救孩子”，这是什么意思。
鲁迅有好几篇小说都是“救孩子”的情节。其中最著名的，是《药》。为了救自己孩子的命，父亲去清晨杀头的现场，蘸人血馒头回来给儿子吃。
其中的一个细节，细思极恐。
父亲蘸的是另一个孩子的血，回到家来，馒头还在血淋淋地滴血，而一群看客对他连连道喜，全然没有对另一个刚死去的孩子的同情心。
鲁迅这样写道:他现在要将这包里的新的生命，移植到他家里，收获许多幸福。
自己孩子的命是宝贵的，别人家的孩子的命就不是命，只是个药引子！
这种想法，也未免太可怕了。
所以，往奶粉里加三聚氰胺，制造假疫苗，去小学门口砍别人的孩子，就全没有罪恶感了。
鲁迅自然是悲观地认为，社会是难以改变的，千年的皇权，官僚腐败，强权政治，又岂是几篇小说能够改变的。所以他才要说：
救救孩子。
这一代人若是没有指望，那下一代总还是有希望的吧。
鲁迅自己有“弃医从文”的经历，他当然明白，救孩子，一定不只是救孩子的命，而是要救孩子的精神。
而且，不光要救自己家的孩子，也要救别人的孩子，救大家的孩子。
我想这才是鲁迅想要说的。
六
据说前几年为了要不要读鲁迅，还闹过好一阵子。
有人认为，现在的和平年代，盛世光景，哪还有必要读鲁迅？
今天早上，我翻《狂人日记》，看到末尾的日期，是“一九一八年四月”，到现在整整一百年。
一百年前说的话，大约没什么用了。
所以，我也不知道，鲁迅过时了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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