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崩玉茭花(爆米花)的人终于来了,一如既往地,蹬着那小三轮,慢慢悠悠地,由东边儿驶近我们村头。他,瘦瘦条条的,年纪并不算大,但岁月的苦难在他的身上已经体现的很是明显了。岁月,就像它从未放过任何人一样,只不过特别地关照他罢了。几条深深的皱纹叠加在一起,围簇在他的眼角和腮帮子上。那褶皱里面藏纳着的泥垢已经干裂,就像是久未逢遇甘霖的土地一样,就那样张嘴似的开裂着。我和小伙伴们撒欢儿似的朝他跑去,带起的灰土,在身后形成了一阵尘雾。我们是很欢迎他来的,他一来,我们也就有了玉茭花吃。我们几个小人儿在后面帮他推着车。那车轱辘是有些变了形的,走起路上,咿咿呀呀的。还有那铁皮架栏,也是后面才焊接上去的,哐啷哐啷的,直响着。加上我们几个的欢笑打闹声,所有的声音结合在一块儿,倒是显得很像和谐的大调曲。
待他卸下三轮车上的家伙事儿,安插一下,便就要开始他的营生了。“崩玉茭花嘞……”随便吼上几嗓子,就算是招揽生意了。我们村的人对这个声音已经是极熟悉了的,他已来过很多次了。
陆陆续续地,会有些人来。有的是提溜着东西的,有的就是过来凑凑热闹,没事儿坐在旁边侃大山,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儿的,可是借了这热闹劲儿。要崩着东西吃的,材料得自己准备,只是借了人家的家伙事儿,耽了人家的功夫而已。材料也很简单,无非就是玉茭和糖精两样,而有些人是连糖精也不准备的,崩出来的玉茭花白淡白淡的,没有一点儿的甜味儿。一切准备好后,就要开始做工了。得是先把玉茭放进铁头罐子里,再倒上些糖精。糖精是不能多放的,放多了不但不甜,反倒是有些苦涩。一般是一罐兑上一袋糖精,而一罐需放多少玉茭,在人家师傅的心里是很有数的。
他蹲坐在马扎上,一边摇着铁头罐子,一边往火炉里加着煤炭疙瘩。他是很少言语的,偶尔说上几句话,也是回答旁边人的问话。铁头罐子在煤炭炉子上一圈圈的快速地轮转着,吹风机“呜呜”地可劲儿的往炉子里灌着风,绿火苗子直往外冒,夹带着点儿火星子,溅落在他盖着腿的大皮毯子上。等待开锅儿的这段时间里,旁的人下棋的下棋,谈笑的谈笑。我和小伙伴们就凑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火星子落在皮毯子上烙下的坑点儿,耐等着开锅。
大概是过了很久的样子,多长时间我倒是记不得了,只是感觉腿已经发麻,滋溜滋溜的。“开锅了~~”,话毕,他已经抬下铁头罐子,口儿朝对着大铁笼子。“嘣……”的,那声音,像过年放大炮似的,玉茭花竞相地贲放出来。除了进笼的玉茭花,有些是蹦落在外面的,我们几个小人儿就是捡着外面的吃,笼子里的,我们是不动的,它属于那个主家。而对于这些溅落在外面的,他们则是无暇顾及,也不大会在意的。虽说是漏捡的,但也绝对是干净的。有几锅的功夫,我们就能装满几个衣服口袋。有时捡到的实在多,我也会拿回家来,给家里人尝尝味儿。有吃的,就总是能满意、开心。
从早上来,一直到晚上,村子里总能响起几波“大炮”声。中午的饭食,是村子里的农户负责招待,这多半是由过来做生意的主家安排。所以,他的吃饭的问题,是不用操心的。他在村子上停留的时间,大都是一天。偶尔的,碰上来的人多,生意好的时候,也会多留着日子,但也不过三两天罢了。他能多留些日子,在我和小伙伴们看来,当然是极愿意的。如此,我们也有了免费的玉茭花吃。
等他忙活完,准备要走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也都会去送送。虽说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总也感觉这样做是对的。在现在看来,应该算是一种“感恩”吧,因为有了他,我才在小时候有了那么多的免费的玉茭花吃。送他的同时,我们也会问他下次要来的时间,我们也好掐一下,算着日子,期待着和他下一次的见面。
玉茭花嚼在嘴里的感觉,香香甜甜的。现在,偶尔能吃到一次,除香甜外,满满的,都是那时的岁月,童年的回忆。那时的岁月可真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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