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过那么一个时期,大约在7岁上下,脚踝就特别容易扭伤。那一年像是被恶魔下了诅咒,随意一蹦、轻轻一跳,脚就扭到了。几乎可以听到骨头转弯的声音,不消一刻,脚踝就肿成了个小馒头。
今天打球的时候又扭到了。外面下着雨,场地被踩得湿哒哒的,我在打滑的一瞬间居然没有脱口而出,“卧槽”!;反而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突然又撞进了我的生活。一声“哇哦”,我就被大地深深地宠爱了一把。
我坐在边上,近乎虔诚地等待肿块出现,可惜没有。我忍痛强扭着脚踝,期待伤势更重些,结果血液得到了畅通,疼痛反而减弱了。我清楚地察觉到那种熟悉的感觉像潮水一样褪去了,伙伴在喊我加入,我跺了跺脚又上场了,好像从来没有扭伤过一样。
结束后回到家洗完澡,那种痛感又慢慢回来了。我只是把手覆盖在上头,不敢再揉了,洗澡水的温度还滞留着,红红的冒着热气。
这时候突然觉得好笑,我居然对“扭伤”这件事也怀旧起来。然后我索性放任自己,由着记忆横冲直撞,往事就像积灰的杂货一样被冲倒在眼前,每一件都牵动着一个身影,淡淡的,浓浓的。
“奶奶,好痛啊!我是不是快死了?”
“叫你乱跳,活该!”奶奶捧着我沾了泥的臭脚丫,搁自来水后头冲洗着,又可劲地揉着。我眼看着她手里的我的脚越揉越红,越揉越肿,急忙抽了出来,边叫边扭着跑开了……
如果我回头看一眼,奶奶一定是被水溅了一脸,而在她擦干净之前一定是先急着把我叫回去。因为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可我没有理她,就像多年后离开她去外面上学一样,我知道她很想叫住我,可我还是只顾着自己向前跑着。终于当疼痛从我薄弱的意志中挣脱出来,我很丢脸地摊在地上,等着奶奶来捡我。会慢一点,她的腿不好一向走不快的,但我知道她会出现的,最多再一分钟,她的头就会探过那个转角,然后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远远地笑着骂我几句。
她已经抱不动我了,我倒在她怀里像个霜打的茄子安分地依赖着她。
还是在我脚常扭到的那段时间,爸妈总是不在家,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去干嘛了,总之我常在晚上被孤零零地扔在一个人的小房间里。七岁多了可能,我还是会尿床,可至少不会哭了,我会安静地脱掉湿裤子,再换上干净的,然后下楼,走一条小路,再笔直上一段台阶,左拐下坡接着右转,就开始哭了,哭着叫“奶奶”。
很快我就窝在了奶奶的被窝里,我不知道是不是奶奶有瞬间移动的特异功能,反正我从不记得我曾在奶奶门口等过。总是我到了,门就开了。
奶奶不识字,自然也不会讲故事。我再缠着她让她说她小时候的事情给我听,她也老是讲不出有意思的事情。不是吃不饱饭,就是受人欺负,对我来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画面。没有童话,没有鲜花,只有骨感和伤痛。当时的我听不到两句就窝在她怀里做起了我这个世界应该有的美梦。梦里的奶奶,很健康,很开心。
天一亮,我就被爸爸接回去了。他说,“7岁就是大男孩了,不能再和奶奶睡一个被窝了。”
于是我就在奶奶家搭了个地铺,然后就被我爸揍了。
他总是这样,信奉当语言失去效力的时候还是拳头靠谱。
我的脚确实是在痛着,尽管很多很多年没再扭到过了,但此刻确实是扭伤后的痛感。我有点兴奋,如果能因此让奶奶的气息一直这样清晰下去,我愿意一辈子就这么痛着。我也有很多很多年没再见过奶奶了,那个矮矮的,笑声和骂声总是掺在一起的奶奶的身影,好像就真的快要从我的记忆中一点一点模糊掉了,幻化成相册上那个没有音容笑貌的只是影象而已。
我不相信有电影中那个美好的亡灵世界,我宁愿死了就是死了,生前有关苦难和伤痛的记忆都化作虚无。这样,我就可以相信,我可爱的可怜的奶奶,得到了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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