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风瑟瑟,木叶萧萧。
城外长亭里,立着一个孤独的身影,发髻高挽,后背有些老态地佝偻。
他在等着送别。
深秋,本就是送别的好时节。只可惜,再好的时节,也不能将离愁和别绪削减半分。
不知立了多久,从东边的官道上缓缓驶来一辆青顶蓝帷的马车,拉车的是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赶车的是一名衣衫破旧的老仆。
那个久立不动的佝偻身影微微一颤,似想上前,终究是没再动。
马车终于摇摇晃晃地在长亭旁停下。长亭——长停。
可谁又能长停?
若能长停,又何必来长亭?
那赶车的老仆费力地从车上爬下来,还伸手去搀车里的人。
车中慢慢探出一只手,手指修长,皮肤白皙。接着,手的主人也蹒跚着下来了,由那老仆搀扶着,也站到了长亭之中。
长亭里的人年纪并不太大,最多不过三十五六岁而已,就在几天之前,他还是个英武挺拔的青年,数日之隔,他的眼角发梢,却已有了岁月的痕迹,整个人似乎被接连的打击压得喘不过气来,曾经挺拔的背,也终于被压弯了。
他对面的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面色蜡黄,身子却挺得很直。他的手也很好看,只不过,他只有这一只手——他左边的袖管空空荡荡地飘在瑟瑟的秋风之中。
两人相对而立,独臂的年轻人目光平和地注视着佝偻之人,对方则怔怔地盯着自己脚下的一块地砖。那年迈的老仆,已退回到马车旁,牵着缰绳,悲悯地看着长亭中的两人。
他们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久到连麻雀都已放松了警惕,在他们身旁肆意地跳来跳去觅食。可为何它们原本轻盈的身姿此时却显得凝滞?是因为秋深露重,压湿了翅膀吗?
一阵风过,将那独臂青年空空的袖管卷起,麻雀受惊而飞。
独臂青年目送几只麻雀飞到官道另一面的树枝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转头道:“你也不必如此,我……”
那一直低着头的佝偻者,不知何时已抬起头,灼灼地盯着他面前的人,打断道:“你如何了?”
独臂青年面上依然挂着笑容,瞟了一眼自己空荡的袖管,道:“也不过如此,总会好起来的。”
佝偻者目光灼灼,眼睛中似乎已滚起了泪花。半晌,才黯然道:“都是我连累了你……你本是……你本可以……”
独臂青年打断他:“我本就已厌恶了这种刀头舔血的生活,如今能全身而退,并非坏事。”
佝偻者道:“可若不是为了我,你又怎至于……至少你可以跟韫娘隐世而居,逍遥半生,只恨我不能保护你。”
独臂青年惨然笑道:“我害了韫娘,我本不值得她性命相付。我自出生就注定了,这一生只能做一件事,而这件事里,绝不能有她。”
佝偻者默然无言。独臂青年又道:“如今这个结局,于我未必是坏事,至少我也不负家族之重任了。”
佝偻者长叹,似乎已没什么多余的话。他转身,从石桌上拿起两杯酒,递给独臂青年一杯,道:“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独臂青年默默接过,低头道:“后会有……”未及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手中的酒洒了大半。
他慢慢平复,抬起带着嫣红的面颊,道:“重伤未愈,本不宜饮酒,就让这青石板替了我吧。”说着,将剩下的酒都倒在了地上,“我虽非走不可,这酒却能长留于此。”
那佝偻者默然不语,只将手中未饮之酒放下,上前半步,仿佛想要拥抱那独臂青年,与他的朋友作最后的告别。
突然,斜刺里一支短箭,伴着破风之声,直入那佝偻者的后心。那佝偻者应声倒下,只瞪大了眼睛,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独臂青年看他倒下,头也不抬地叹气道:“师傅,你又何须如……”他的话没说完,因为他已看到佝偻者手中的那一把泛着碧光的短匕早已出鞘——正是他年前送给他的那一柄。
独臂青年黯然朝着官道走去,抬眼向那老迈的家仆看时,后者正转过头,看适才飞上枝头的麻雀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长亭。长停。
谁又会长停于长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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