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

大漠风尘，黄沙滚滚，着实是让人苦不堪言。但这茫茫大漠却是通向西域的必经之路，因此倒也偶有商旅往来。

这一日黄昏，玉门关外十几里处，不时有黄沙飞舞，虽不至于遮天蔽日，但也不算是好天气了。

风尘弥漫之间，一支二十来匹骆驼组成的商队正努力向前行进。

只见其中一匹雄俊的骆驼上稳稳当当地坐着一条背后系着一把长枪大汉，浓眉大眼，一张黝黑的脸庞虽在风沙中看不清楚，但眼神却是如鹰隼般犀利地扫视四周；剩下的骆驼背上皆是背负着大量的货物。在长长的骆驼队伍两边，分布着有二三十个壮年男子，个个手提长刀，步伐矫捷，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护卫队。

只是在这单调无聊的大漠行走已久，再加上此时偶有风沙，护卫队除了骑在骆驼上的大汉之外，其余人多是无精打采。

“各位兄弟，今夜就不在大漠扎营休息了，咱们趁入夜凉快加紧脚步，马上过了玉门关就有酒肉吃了！”那大汉看了看一众户卫，喊道：“都给我精神点，越是快到关口越是容易出事！”

众户卫应了声诺。

这时一阵大风袭来，顿时卷起黄沙肆虐，众护卫纷纷止步低头，骆驼上的大汉也是压弯了身子。

就在大汉低头的那一刹，一旁一个不起眼的小沙丘骤然随风散开，却有一道人影从中向大汉疾驰而去！然后，剑光一闪，血光喷涌，那道人影又随着风沙消逝在黄沙之中。

没有任何人发现这道人影的出现，连大汉本人都没发觉，也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身首异处。

大风止住，黄沙沉落，众护卫发现大汉身亡，乱做一团。

“慌什么！准备迎敌！”一个看起来相对有威严的精瘦男子大喝一声，众人如梦方醒，摆好阵势，警惕地望着四周，却掩盖不住眼里的惊慌。

“在下天水周氏，不知何方高人出手？若有冒犯，还请出面讲清。”那精瘦男子朝四方抱拳，朗声说道。

天水周氏商号，在这玉门关内外名气不小，生意做的很大，护卫队高手众多，黑白两道都很有关系，因此还算有些底气。

没有任何回应。四周黄沙静止不动，恍如亘古。除了风沙之声外，沙漠里再无其他声音。

地上暗红的血迹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过了很久，那精瘦男子也沉不住气了，再次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再与阁下说道说道。”

“撤！”商队继续向玉门关进发，一众护卫警惕而又有些许惊慌地紧随而上，其中几人把大汉的尸首收起来驮在骆驼背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已浓，星空闪烁，大漠开始冷了起来。一处不起眼的沙丘，慢慢地隆起，然后沙尘散开，一个人坐了起来。

只见此人一身黄沙色衣服，一顶黄色帽子，若不是认真观察，恐怕在这大漠中还看不出那竟然会是个人。

这人面相平常，看脸约摸是三十来岁，但看那眼睛却像是五六十岁的人，沧桑而深沉。

他静静地看着刚才杀人的地方，地上的血迹早已被风沙掩盖。但是他却知道，那道血迹曾经存在过，因此，也会永远存在他的心里。

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壶酒，站起身来，往地上洒了一些，算是为死人祭奠。他知道自己和死者无冤无仇，于是杀人时总会感觉很惆怅。

“我到底为什么要杀他？”他喃喃道。

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于是他仰头，喝酒。

“咻！”就在他咽下第一口酒，苦涩的酒水正在他喉咙往下滑的时候，一道迅疾的破风声传了过来！一股劲风直逼他的后心！

这人惆怅归惆怅，作为刺客多年出生入死的实力还是很出色的，因此他身体稍微一偏。

“噗。”一支冰冷的箭刺穿了他的左肩，箭上的力道相当大，震的他一个趔趄。

“咻！”还没来得及喘息一口，又一支箭闪电般射过来，这一箭直接射穿了他的右胸口！

他身体还没晃一下，便倒在了地上。但是还没死。

这个时候他并不觉得恐惧。从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开始他就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现在反而觉得释然。

现在他知道自己死定了。伤口血流不止，但是有箭矢堵着伤口，出血并不快，可以慢慢地死去。这个时候，他就可以喝两口酒，好好地想想自己这辈子杀过的人，想想自己为什么要杀他们，想想他们死的时候会想什么。

于是他伸出手试图拿回掉在地上的酒壶，酒应该洒了不少，不过估计还有一些吧。

“咻！”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刹，又一支箭射过来！

他使劲调动力气在地上一个翻身，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一箭。但这一翻伤口顿时撕裂开几分，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立即意识到对手相当老辣，不确认目标身死绝不罢休的那一种。他当然知道凭自己现在的状况除了等死根本无法与人抗衡。

但是，他还是用不多的力气喊道：“朋友别开弓啦……容我，喝两口酒……再死……”

喊完这句话他也没多少力气了，手颤抖着往前去抓酒壶。

又一支箭出现了。

然而这支箭不是射过来的，而是被人用手插在他身旁的沙地里的，然后一把长弓也放到了地上。

接着一只宽大有力沉稳的手抓住了酒壶，塞到了他颤抖的手中。

他抓过酒壶，也不抬头看人，也没道谢，只是往口中灌了一口酒，酒里已经夹杂了一些黄沙，再加上他已深受重伤，于是他咳嗽起来，吐了几口血，脑袋沉沉地埋在沙里。

那射箭的人瞟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抓过酒壶也喝了一口酒，再把酒壶塞回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手上。

一阵很长时间的沉默。

射箭的那个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可真希望日后我死的时候也能像你这样，遇上一个能留我半条命来喝酒的朋友。”

“不过我的运气恐怕没你这么好，这酒，不如现在喝了也罢。”

“有的时候杀人杀多了，竟不知自己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

“唉，你的酒滋味不错，这个朋友我算交了，我去帮你报仇。”射箭的那个人一直自顾自地说话，最后叹了口气，拍了拍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的肩膀。

突然地上的那个人把射箭的那个人的手抓住，然后艰难地略微抬起头勉强说出一句话：“报仇……你要杀……雇主……还是……杀了……你……”

随后他的手渐渐无力，整个人瘫在地上，再也不能动了。他死了。

射箭的那个人愣愣地盯着他的尸体。

许久，他抓起酒壶一饮而尽，而后仰天长啸一声，在茫茫夜色之下，摇摇晃晃地走进了茫茫大漠之中。

风停了。云散天开，月光明亮而清冷，沙漠的夜，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