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市交通局的张局长被纪委叫去问话了。
这一消息不啻夏天的炸雷，山摇地动，把整个交通局震得摇摇晃晃，人们的心陡然悬了起来。大家见面也是神色各异，礼貌性的点头擦肩而过，心照不宣交换下眼神，便各自匆匆忙忙离去。
这年头，但凡被纪委召见，任谁都得在心里打个小鼓敲起大锣。当事人腿打哆嗦，周边人也打哆嗦。当事人怕有把柄被纪委抓住了，周边人怕受当事人牵连。交通局又肥得流油，铺路架桥，立项批文，过手资金超巨，很难不引起人们丰富的想像。一时，交通局上下人心惶惶，各自肚里打着小算盘。
常务副局长老李此刻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在办公室里大口抽着烟。抽完一支，紧接着抽另一支。老李的烟很有讲究。摆在桌面上和装在兜里的，常常是十元一包的，而抽屉里和家里存放的是软中华。无人或在家里时，抽的是软中华，寻常公开抽的一律就是这十元的了。
财不外露，是老李永远信奉的原则。他对那些喜欢鲜衣怒马的同僚们，常常投之以鄙夷的眼光。什么年代了？还在那儿穿名牌，戴名表，抽名烟，喝名酒？这不是让人抓活把柄吗？即使有这个欲望，也不能摆在外头，只能私地里悄悄干活。
好些人就是不注意这个细节，被拍被录而阴沟里翻了大船。如今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如绳索一般套在头上，万事都得小心留意，指不定哪天这绳索就发上了力，死翘翘也无人可怜你。
不过，一把手张局长就不太注意这个。难道纪委从这些蛛丝马迹中闻出了味？或者一些革命群众举报了？才遭此一劫？老李越想越心烦。按说，如果张局长就此垮台，接替一把手位置的，依照常理，非他莫属。
他为人圆滑，谦逊和气，四十出头，个子不高，人也精瘦，衣着朴素，是那种丢在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长相，在局里上下威信很高。但老李却不想干这个一把手。
他不是不想干，而是在平和的状态下干，那他乐意。张局长在局里与他搭班子多年，早就打断骨头连着筋了，一旦他出事，很难不牵连到他。现在大家的革命意志是那样脆弱，坚强不屈早就是一个传说了，万一他乱咬一气，谁能扛得住？到时别说接这个一把手了，现有的位置保住就是阿弥陀佛了。
唉！老李长叹一口气，忽然感到一阵刺心的疼，烟蒂烧到手指了！他急速抖落烟头，站起来踱着步，连连甩着手臂。端起茶杯喝口茶，又抽出一支烟，正要点火，便听得一阵咚咚敲门声。老李心中忽然紧缩：谁这么不礼貌？
2
其实敲门声音并不大，与往日别人来向他汇报工作时的敲门没有两样，只是老李正胡思乱想，过于聚精会神，才听得这声音如夏天的惊雷。老李很快镇定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常态，坐回老板桌后的老板椅上，顺手捋头发，淡定说道：”进来。“
门开了，只见负责工程业务的副局长王大山急匆匆闪进来，又小心翼翼把门关好，快步走到老李桌前，神色慌张问：”张局长被那边传讯了，你知道不？“局里几个副局长中，王大山人高马大，与老李是乡党，平时关系非常铁，有什么事，一般来说王大山就是奔往老李这儿，讨个主意，拿个见解。
老李微微一笑，说：”知道啊，正常问话，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王大山俯身拿起桌上的烟，点着，猛吸一口再重重吐出，心事重重说：”不正常吧？据我所知，纪委这样明目张胆叫一把手去问话，交通局还是第一次。”
老李沉默片刻，然后询问道：“当时的是个啥情况，你知道不？”
王大山拉过一张椅子，往老李跟前凑了凑：”早晨上班时，张局长带着工会主席正与几个科长商量年底召开老干部座谈会怎么个开法，局办公室主任刘小明抱着一大撂材料路过会议室门口，探头进去说‘张局，市纪委那边来电话叫您过去一趟’，然后就走了。张局长一听，赶忙离开会议室，叫上司机，就到纪委去了。这不，马上快中午了，还未见回来。”
老李获悉张局长被纪委叫走的事，只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都是传了很久才听到只言片语，一般这事谁也不去主动向他这个常务副局长汇报。此时，听着王大山的大致叙说，方明白怎么回事。心里暗暗痛骂这个主任刘小明不晓事。
果然，王大山提高了嗓门骂开了大街：“这个刘小明，办事恁差劲。有什么事不能私下拉着局长一边说去，还扯着嗓门喊，唯恐别人不知似的。那纪委召见是儿戏么？又不是组织部召见。“
老李心想，此话不错。纪委召见一般是丧事，十有八九是灾祸；组织部召见一般是喜事，十有八九是提拔。社会上流传一个段子，说是一个刚到纪委上班的年轻人，上面电视台记者要来采访市廉政先进典型，纪委要他通知市里有关局的局长来开会。
这小子图省事，也没多少经验，所以说得很简单：”请你们局长明天到纪委来一趟。“没想到国土局长接到通知后大小便失禁，心脏病突发，不省人事；财政局长自首了，税务局长当晚就失踪，据说已逃往加拿大。工商局局长连夜杀死情妇，他以为她出卖了他。卫生局局长服毒自杀，教育局长跳了楼，还留下了检举别人的名单。
老李苦笑着摇了摇头，点上一支烟，望着脸现焦虑的王大山，心里道：”你小子怕什么？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这些年把持着各个工程项目，不知道撸了多少呢？”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跟着张局长也不少吃肉喝汤。那段子广为流传，也算不冤枉人哈。这几个小时在办公室里抓耳挠腮不是真实的写照么？
王大山一脸气愤坐在那儿，望着老李。良久，忽问道：”这事咋办？你有什么打算？“估计他想试探老李的想法，以便于在下一步的有可能雷霆万钧的行动中，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老李却笃定漠然，轻描淡写回应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事也不见得有多么凶险。咱们行得正，站得直，有什么可怕的？“虽然他与王大山交好，可这小子有时也是办事毛糙，遇事心里沉不住气。关系到核心问题，他不想过多谈及。古人云：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啊。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吧。
王大山显然很不满意老李的这一套外交辞令，刚想张口说话，忽然一眼瞥见局办公室主任刘小明推门进来了。
3
刘小明中等个，三十来岁，略胖，白白净净的，脾气有些大大咧咧，一副不知人间几多愁的模样，手里拿着几份文件。他一见王大山，便笑嘻嘻地说：“哟嗬，王副局也在啊，巧了，张局让李局和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老李就皱了皱眉头。这刘小明真不成话，整天就是这样大脾气，进来也不知敲下门。不过，他到底为人有些涵养，忍住未当面指斥。他不动声色接过刘小明递来的文件，问道：“局长回来了？”
刘小明笑着说：“刚回来。指示让我请你和王副局去他办公室。正好来送文件，正巧王副局也在，也倒省事了。”
王大山本来就对刘小明不会来事生着气，见他悄没声推门进来，活像个锦衣卫，便粗着嗓门训斥道：“小刘，以后进领导办公室记住要敲门哈。”
刘小明这才发现两位领导脸色很难看，赶忙打躬作揖道歉，又自打嘴巴说：“看我这人，真是个马大哈，两位领导，对不起，对不起。”
老李心想：“你根本就是个马大哈。”不过，听见张局长回来了，心里便坦然和舒展了许多。也就不在意刘小明的失礼了。
三人一块儿来到张局长的办公室。老李偷眼瞧去，见张局长正坐在大办公桌后椅子上靠在椅背上，身子前后晃动着闭目养神。王大山激动得叫了一声：“张局，我们来了。”
“嗯嗯，来了？好好，先坐先坐。”张局长眼睛并未睁开，身子还在晃。李、王二人便在沙发上坐下，刘小明却忙着去倒水沏茶。待他给三位领导倒完茶，张局长忽然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正侍立一旁的刘小明道：”小刘，你先回去吧，我与二位局长聊点事。“
刘小明笑嘻嘻说道：”是，局长。“然后冲着沙发上正打喝茶的李、王二人笑着点了点头，便出门去了。这次他却会来事，顺手轻轻把门带上了。听到刘小明脚步声远去，张局长便从办公桌后立起身，走到门边拉开，探头看了看，楼道空空，此时，早过了下班时间了。
张局长关上门，走回办公桌，端来自己的茶杯，坐在李、王二人对面沙发上，习惯性拿手捋了捋头发。老李边喝着茶，不时看张局一眼。这是一张国字大脸，浓眉，面部线条轮廓分明，皮肤黝黑，眼睛里时常闪出豪爽之光。
这种豪爽体现在喝酒是海量上，属于那种八两不醉，二斤不倒的角色。王大山也是瞧着张局长，努力从他面部表情猜测纪委召唤的吉凶。张局长呷一口茶，问道：”大家都知道我被纪委叫去这事了吧？“
王大山立时接上了腔：“是啊，弟兄们都很着急呢。到底有啥事啊，问题严重么？”张局长莞尔一笑：“没啥事。只是旁敲侧击，年底了，要加强单位廉政建设。重点提到不要滥发奖金。”
“啊！这，这，难道那笔钱让纪委知道了？”王大山忽然站起身来，惊恐呆望着张局长。
4
原来交通局有时利用工程项目的便利条件，也搞些小金库，并且数额还不小。
王大山是主抓工程项目的，所以，每次筹措资金，都是王大山去搞。这事只有常务副局长老李和张局长知晓。其他班子成员也跟着吃点喝点，但并不知道具体数目。
张局长摇摇手说道：“纪委并未指明这小金库问题。只是笼统告诫告诫。”
他重重叹了口气说：“我本来想到年底给班子成员发个大红包，另外，再从中支一部分钱给局里离退休老干部们，买些过年礼品，堵堵他们的嘴。这些老同志别看离退了，可参政议政的热情并未退。今天带工会主席和几个科长就是议议这事，然后再把意见在局长办公会上过一过，就成了。纪委这样敲打，还是小心点吧。”
老李这时开腔了：“问题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一定是走漏风声了。”
王大山一屁股又坐回沙发上，高声叫道：“绝对有可能。”声音太大，把张局长吓一跳。他瞪了王大山一眼：“小点声。”王大山端起茶杯，喝口茶小声说道：“倘若是走漏了风声，那不对呀。此事只有我们仨人最清楚。怎么会呢？”
于是，大家都拧着眉头在心中过滤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思来想去，忽然老李说道：”莫非是刘小明？“
张局长拍拍脑袋，恍然大悟。对呀，这次纪委召见，刘小明当众扯那一嗓子，让他心里很是不爽。搞得局里上下炸了锅。他从纪委回来，正赶上下班，从大家与他打招呼怪怪的神情中，久经官场的他自然是心知肚明。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影响很不好。再联想到刘小明平日大大咧咧脾气，办事粗手糙脚，且不说他泄秘不泄秘，仅凭这一点，就该想法拿掉他。要知道，局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是为领导服务的，是局里大内总管，不定在什么地方接触到核心机密，如果人不牢靠，那可真是一颗定时炸弹。
王大山一拍大腿，嚷道：”绝对是他，肯定是他。想想吧，也只有他进进出出局长办公室。“
张局长此时却很镇定，若无其事地说：“不能这样怀疑一个同志。小刘平日工作还是不错的。纪委敲打得也很对。我们本来屁股就不干净。我叫你俩来，就是叮嘱以后各方面工作要严谨一些。”
三人又交谈了一会儿其他工作，最后，张局长说：“年底了，老李，各科室的班子也有好几年没有调整了，回头你弄个方案，议一议。人在一个位置呆久了，该油了，得促一促。”
5
老李心领神会。暗暗佩服张局长。此举一箭双雕，把调整二级班子风声放出去，等于转移大家的视线，迅速消除此次纪委召见的负面影响，还可公开表明局里没有任何问题。
设想，如果这次张局长有事，作为单位一把手，他还敢大张旗鼓在局里搞这个么？这叫用行动证实清白。此外，趁此机会，拿下刘小明。不管把他弄到哪里，反正先清理掉这颗定时炸弹再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单独调他太过露骨，顺大溜走，不显山不露水，合情合理，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不过，在决定刘小明的安排问题上，张局长的做法却让老李大跌眼镜。因为市辖县里一个交通局长出车祸死了，张局长通过各种关系和手中的权力，把刘小明安排去做局长了。县交通局是正科级，市局办公室主任也是正科级，但前者是一线部门，手握实权，非办公室这个正科级可比。
看着刘小明上任之前，来张局长办公室千恩万谢辞别，一旁的老李大牙都快惊掉了。这步棋让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李也摸不着头脑。张局长待刘小明兴高采烈走了后，看着一脸懵逼的老李，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请神容易送神难呵。”
老李恍然。如果刘小明掌握了局里的核心机密，安排不妥当，万一他来个破罐子破摔，把他所知道的都抖露出来，那就两败俱伤了。安排得让他满意，就可封住他的嘴，大家都平安无事。
反正这局长让谁去做不是做呀，又不是某人的祖父事业，干吗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说不定还收个铁杆呢。只有那蠢人王大山私下里嘀咕说，太便宜这小子了。
局办公室主任位置腾出来了，谁来接任，立马成了局里议论的话题。路边社消息满天飞。目前有两个合适人选。分别是副主任杜万道和周其伟。都是三十来岁，杜万道人瘦高，戴一副眼镜，皮肤白晢，精明强干，能说会道。周其伟短粗，黝黑，不善言辞，乍一看很是敦厚老实。
自从刘小明离任后，杜万道显得异常活跃，不断出入各个副局长办公室，局办公室的业务几乎他都包揽下来了，而且处理得有条有理。周其伟好像成了他的副手。让干啥就干啥，也不去串门。干完自己该干的活儿，就在那儿喝茶看书。
一日，老李向张局长汇报完工作后，提醒道：“张局，办公室主任位置空缺很久了，马上年关，事儿特忙，你看小杜和小周俩人哪个合适，是不是定下来了？现在局里上下对这事都很关注。”
张局长笑了笑，说道：“是呀，岂止是局里关注，外面也有人不断打电话说情呢。”老李一听，就知道是指杜万道。因为，他也接到类似电话，但都是为杜万道游说的。周其伟出身农家，典型一个贫下中农，无根无基，值此关键时刻，没有谁去做活雷锋。
张局长拿食指轻敲桌面，问老李道：“你看谁合适？”老李说：“通过这段时间考察，小杜的呼声最高。精明强干，办事麻利，人脉又好，我看可以压上担子。”
“嗯，小杜不错不错。既然这样，那就让政治处走走程序，星期一上局长办公会，定下来吧。”张局长指示道。
“不过，小周也不错。人挺憨实的。”老李说道。正说着，忽见周其伟敲门进来了。他一见老李也在，稍一愣怔，随即冲他憨厚笑笑。老李心想，这个大傻子，现在才知道来局长这儿串门，早干嘛去了？便起身说道：“局长，我走了，小周，你们聊，你们聊。”
周其伟搓着双手站在张局长旁边，欲言又止，那模样如一个见了班主任的小学生，羞涩腼腆。张局长见他如此窘迫，忽然心里觉得这个周其伟很是可爱。便和蔼问：“小周，有事么？“
6
周其伟憨笑着，身子忸怩了几下，小心说：”局长，明天周六，您能否赏光？”说完脸上飞红。
张局长愈发来了兴趣。心想：“这小周也太憨厚了。如果是想进步的话，那就得时常跑领导那儿混个脸熟，这小子天天只管老牛拉破车，死命干，典型的光干活，不看路哈，现在请赏光，是不是为提主任的事儿呢？”
正胡思乱想间，就又听他喃喃说道：“是这样的，局长。没有别的意思，我来咱局承蒙您厚爱，还没请您吃过饭呢。今天斗胆请局长一次，您看···· ···”
张局长心想，什么饭没吃过？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早就吃腻了。现在吃饭都成负担了。不过，他比较圆滑，既与上级领导关系拉的铁，也与下属打成一片。做事从来都是左右逢源，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把牢市交通局长这把交椅近七八年竟纹丝不动。
他已五十出头了，早过了再进一步的时机，所以就在这个位置上，多干一年是一年。如今听周其伟请吃饭，心里琢磨着也行。正好借此机会侧面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免得到周一宣布时他有想法。于是，痛快地说：”小周，不错不错，平时工作做得很好，明天正好没事，我一定去。“
周其伟一听，大喜过望，高兴得像个孩子，不停地搓着双手。张局长微笑着说：”不过，别太破费，简单点。“周其伟连连点头说道：“嗯，是，是，就是那个凯利饭馆。大众化，中午我在那儿等您？”
张局长知道这家饭馆，离交通局有六站路，开车一会儿就到。于是微笑着点头应承下来了。目送周其伟欢天喜地出了门，张局长拨通了老李的电话，告诉老李，如果明天没啥事儿的话，中午就到凯利饭馆吃饭。
老李吃惊地问：”小周请吃饭？“张局长笑着说：“是呀，年轻人得给面子，这是个顺水人情。哦对了，你再约上王大山，一块儿去，既给面子，就给足。”
第二天中午，王大山开着私家车拉着张局长和老李来到了凯利饭馆。远远就看见周其伟穿着咖啡色的鸭绒袄在饭馆门前来回打转。北风劲吹，头发散乱。王大山笑着说：“这小子还挺瓷实。”张局长与老李微笑不语。
周其伟一见三位领导从车里出来，赶紧快步跑上前来迎接。一行四人进到饭馆内的一个包间。这家饭馆非常干净，而且菜的味道也不错，挺家常的，价钱也不贵。吃惯了大餐的张、李、王三位局长有时就到这儿来，过寻常人家的生活。
张局长上首坐定，王、李二位坐在他左右肩。周其伟坐于下首。有位漂亮显得利落的小姐站在一边侍立。菜肴很快上齐，小姐把各人面前酒杯斟满。
此时，周其伟双手端着酒杯站起身来，激动地说：“感谢张局、李局、王局赏光。感谢多年来各位领导的关照。这杯酒我敬各位领导。”说完，一仰脖，把酒喝干。张局长满面笑容，说道：“嗯嗯，小周不错，小周不错。”端起酒杯喝一半。李、王便都喝了。
周其伟坐下，掂着筷子，歉意笑道：“来来，各位领导，取菜，取菜。有些简单，领导们见笑了。”桌面上摆的是红焖柴鸡，韭菜炒柴鸡蛋，清炖桂鱼，凉拌酱牛肉、油炸花生米，清炒豆角、刀拍黄瓜。虽然简单，却也丰盛。
老李挟起一块红焖鸡块儿送入嘴中，咀嚼着：“嗯，这才是鸡的味道儿。我最吃不来那些高档饭店里弄得有些怪味的焖鸡。“说完，用公筷夹了鸡头放入张局长碗中，说道：“张局，尝尝，管保比那里的鸡头好吃。”
他知道张局长爱吃这个，因为张局长喜欢干什么事都图个吉祥，取“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意思。所以，每次陪他出去赴宴，但凡有鸡，那头必亲自让与他吃。
张局长笑眯眯啃着鸡头，连连说：“嗯嗯，不错不错。”王大山吃了几块牛肉，举起了酒杯，吆喝着：“小周请客，不错不错，别冷场啊，喝酒喝酒。”
于是大家又喝一轮。老李说：”小周，这次局里人事调整，有什么想法没有？“他这么冷不丁一问，大家都一怔。不约而同看向周其伟。
周其伟此时几杯酒下肚，那本来就黑的脸就黑里透红了。他谦虚说道：”没啥想法，我只是干好自己的工作，不让领导烦心。哦对了，今天请领导吃饭，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领导们与民同乐，感谢各位领导多年来对我的关照。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儿搬。“
王大山扑哧一笑，说道：”小周平日沉默寡言，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哈。“周其伟笑着说端起酒杯说：“主要是见着领导激动，这一激动，就有些多言多语了。来，我再敬领导们一杯。”
“好，小周好，觉悟高，不错。”张局长豪爽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李、王也喝干了。觥筹交错中，不一会儿，二斤酒喝完了。周其伟侧身叫过服务小姐，附耳低言几句，那小姐便款款而去。很快，双手托着一个硕大的盘子进来了。
张局长一看，不禁惊得目瞪口呆，连正往嘴里送菜的老李和王大山也愣住了。
7
周其伟却站起身把桌上多余的盘碟往旁边拨拉，腾出空地，帮助小姐轻轻把大盘子放下。王大山伸头仔细凑上前去，问道：”这不是张桌子么？也是菜？”
张局长定睛看去，见盘中是一张通体黄色的四腿朝上的小桌子，木质纹理清晰可见。如果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一张桌子。老李则呆望着这小桌子出神。
周其伟笑嘻嘻地说：“各位领导，这是我花好很长时间研究出来的一道菜。将鸡肉、牛肉、猪肉取其瘦肥各半，揉以大茴、花椒、味精，配以时令蔬菜汁，勾兑红薯淀粉，白面、生抽、精盐，反复盘搅，做成桌子模型，下滚油锅炸成焦黄，便成了这道菜。名为‘吃桌腿’，让这家饭馆试做，也是图个乐而已。“
王大山一听大喜，笑道：”我们常常喝大了，就吹起牛逼，说‘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除了桌腿没吃，什么没吃过’？这下可大开眼界了，真正吃到桌腿啦。“说完，喜滋滋伸手就掰下一条腿，恭敬递给张局长：”局长，你先尝尝鲜。“
张局长正盯着这金黄的小桌子发愣，心里想道：”可不是么？自己喝多了，口头禅就是桌子腿没吃过。“
见王大山递过一条腿，便接住，咬了一口，顿觉鲜嫩可口，糯而不腻，脆而不粘，还有一股清香，令人胃口大开。忍不住大吃起来。老李也扯了一条腿啃着，王大山早就另掰一条，边吃边啧啧有声赞叹：”好桌腿，美桌腿！“
周其伟却不吃，只是笑眯眯看着，讲解着，一旁的服务小姐看着三人的吃相，尽力抿着嘴，不让笑容涌到脸上。不一会儿，四条桌腿吃完了。张局长拿餐巾纸揩抹着油嘴，拿眼望向正笑脸相迎的周其伟，忽然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和感动。端起面前的酒杯，昂头一饮而尽。
酒宴结束时，张局长有些高了。不知怎么回事，平日酒量很大的他，却显出醉态，周其伟便上来将他手臂搭在肩上，半个身子倚着，王大山在一侧扶着，蹒跚着向车上走去。
安顿好张局长，周其伟叫来一名小伙子，对王大山说：”王局您喝酒了，歇着吧，这是代驾，让他把你们送回去吧。“王大山猛一醒悟，冲周其伟笑笑。老李一旁说道：”还是小周想的周道。“说毕，对周其伟竖了竖右手大拇指。
汽车驶出很远时，老李透过车窗看去，见周其伟还站在饭馆门口向他们扬臂摆手。
···· ···· ···
星期一上午开完全局职工大会，王大山一头扎进老李的办公室，不解地问：”不是研究好杜万道接任局办公室主任么？怎么变成周其伟了？“
老李笃定地说：“能把领导的闲话，都落实到这种地步的人，难道不值得重用么？局长说了，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是有心，是忠诚，这样的人，靠得住····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