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图书馆就是战场。
一.
7.20分，图书馆一楼灯火通明。
尽管拥簇着人群，礼堂却围涌了一股让人匪夷所思的死寂。大钟指针的拨动，空调机的轰鸣，咀嚼中的包脚布，愈来愈映衬这份沉默。
"总感觉怪怪的。"图书管理员江大爷放下手中的人民日报，泯了口胖大海，天干物燥，嗓子难受。
"别多想了，你以为动不动就能像那次一样？少看，少管。"张阿姨故作轻松，眼睛却一刻没离开不远处的黑色石英钟。
图书管理员守则第一条，严禁干涉同学占座
老一辈的图书管理员王明阳上位后，大刀阔斧改革图书馆章程，第一刀就砍掉了占座。一人一座，绝不多占。
当时江湖分为两派，主张占座的白占庭，以及分庭抗礼，一人一座的的太一门。此举引来白占庭人士的强烈不满，老爷子坚持己见，起先还是小打小闹，之后事态进一步恶化，白占庭太一门各大高手纷纷浮出水面。
终于酿成第一次图书馆大战。
太一门老掌门王明阳一夫当关，死守图书馆一楼门户。不料混战之中，力有不逮，被一本不知道哪里飞来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砸中后脑，老爷子虽有功夫，毕竟年事已高，哪里挨得起这无产阶级的愤怒一击，当场昏迷。
战况急转直下，太一门群龙无首，节节败退，终于宣告投降。
迫于白占庭慑人实力，校方宣布图书馆一楼允许占座，并制定了为限制图书管理员权力的《图书管理员守则》。太一门只能割据图书馆二三楼。
二.
"我滴老嘎，就住在辣个屯..."七点三十分的闹铃把江大爷纷飞的思绪从那场遥远的战役拉回现实，他和张阿姨对了一眼，点了点头，于是深吸了一口气，一记暴喝：
"开门！"
太快，真的太快。
江大爷先是感到脸颊微微的刺痛，再听到前方空地"噼啪"破空一响，眼角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裂矢般的残影。
江大爷暗骂见鬼，定下神时，一个瘦削的身影已将一十六本书整齐放置在角落离空调最近的四张桌子上，选好其中一张坐定后，啃起了从兜里摸出的大饼。
"电光石火"常无影，起先神出鬼没，靠偷女生内衣名扬X大，身经百战，从无失手。终于一次大意为白占庭掌门赵占天所擒，被感化后金盆洗手，转而从良，专心抢座。
图书管理员守则第二条：书一旦落桌，座位使用权既归其主人。
其他人这时才陆续从门外挤进，忽然一道身影侧滚翻闪出人群，手中变戏法般凭空出现几十本书，呈扇形排开。再见他手倾力一抖，教材四散如箭雨铺天盖地，几近完美的抛物线过后，稳稳降落在方桌面上的四个角落。
"定军山"王绣，金融系，传闻乃古老的暗器家族唐门后裔，一身掷术神鬼莫测。上学期连挂七门课后发愤图强，以抢座为代价求得班级学霸亲自指导，并在学期伊始誓取4.0。
"妈的，这身手不去参军跑来图书馆凑什么热闹。"江大爷轻声嘟囔。
王绣拍了拍手，刚想露出一个微笑，表情却莫名凝固了。
只见原本飞向靠墙座位的课本临近落下的那一刻仿佛遇到一道无形的壁垒，断线木偶般失去了气机的牵引，堪堪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大意了，是高手。
"不好意思，同学，靠墙的位置我必须全包。"
一人国字脸，浓眉，侧身低头，呈蹲姿，正下方的地面隐约一条细缝，看来是刚才那记凌厉手刀的杰作，仅凭掌风，轻易打落书本。
江大爷嘴角抽搐。
面壁人张克，计算机系大三，所在班级挂科率80%，面临全班留级的危险，作为肩负全班气运的班长，所有带电源的座位他势在必得，不容有失。
神仙打架，雷声大雨点也大。至于普通人的江湖，更多的还是推搡冲挤，身手一般的也能抢到座位一二，运气稍差的，抢到的座位就只够自己一只屁股了，此刻都正垂头丧气得和小伙伴汇报战果。
忽然不知谁一声惊呼，引得众人纷纷投去目光。原是角落还有两处空位，不知为何无人要占，两幅椅子沐浴着半边的阳光，宁静如夏日湖面上的莲叶，只等佳人前来摘得。
王绣率先发难，只看他右腿做一弓步，左腿迅速前滑步撑开，整个身体以一个无比优美的角度后仰，极限舒展到拱桥状，右手的《微积分》闪闪发亮，编者姓名都清晰可见。
"危险！都趴下！"人群沉醉之际，不知哪个高手对此招有所觉察，对王绣前方直线范围内的所有同学出声提醒。
话音刚落，王绣身体猛地绷紧，后仰的躯体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巨人悠悠醒转，携着亘古的万钧之力急速前冲，右手的《微积分》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的手。一条闪电般扭曲的黑线似要洞穿虚空，速度丝毫不减，炮弹一样射向那个空位。
《微积分》就要落桌，王绣已经转身，真男人，从不回头看有没有抢到座位。
台词他都已经想好:"王家乾坤一掷，只传男不传女。"
短暂的沉默后，王绣的脚步顿住了。
因为他没有听到书本落桌的声音。
三.
那一刻，天空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云层后传来阵阵滚雷。
九天之下，隐隐有佛号传来。
江大爷早已泪流满面:"艹，抢个座位而已，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心情。"
"阿弥陀佛。"
《微积分》稳稳落在一双敦厚的手掌上，一轮佛光透过塑料封皮，反射在王绣万念俱灰的脸上。
老佛爷沈当心。三年前女友和别的男人跑了，自此遁入空门，皈依我佛。手里一本《双修密要》，想必又是来图书馆参阅经典了。
"施主，这个位置我和杨小花女施主已经预定，还望海涵。"
一个陌生男子走来。
"大师，嘻嘻，这位子还是给我吧，我和杨小花，是青梅竹马。"
"哦？敢问施主凭何？我和杨..."
沈当心再没有说下去，只呆呆地看着陌生男子递出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笑靥如花，幸福地依偎在一个男子的肩膀上。
照片上的女子，正是三年前背叛他的女友。
"敢问大师，何为放下？"
沈当心瘫坐在了地上，泪如雨下。
过了许久，沈当心失声大笑，连说了三个好，放下了，放下罢。终于双手合十，盘膝坐定。
眼睛一闭，就再也没有睁开，佛门圆寂。
周围人都面露悲色，武功绝世又如何，可怜他，也可怜自己。
怎样的江湖，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悲伤的人群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也一脸生无可恋的江大爷。
"你他妈的能不能别死在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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