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黎娅这几天一直处于烦躁之中,做什么事都有点心不在焉。
接孩子时,儿子豆豆一连叫了几声,她才听见。
向往常一样,母子俩大手牵小手,边聊边往家走。
豆豆照例边走边说今天学校发生的大事小情,说着说着,他觉得妈妈不像往日那么热情的追问,有点小受打击,他仰起头,睁着大大的凤眼,有点委屈地问,“妈妈,你在听我说话吗?”
儿子的问话把黎娅从晃神中惊醒,她弯下腰,爱怜地摸摸豆豆红扑扑的小脸,“叭”地亲了一口,抱了抱孩子,说,“今天爸爸给你做大虾吃。”
豆豆欢呼一声,向前奔去。
回到家,丈夫已经在厨房忙碌了。
结婚以来,一直是丈夫做饭,不是黎娅不想做,实在是与丈夫相比,她的厨艺着实太差。
丈夫的厨艺是家传,公公是有国家一级厨师证书的大厨,曾给某位市领导做过饭,行业内小有名气,婆婆本就喜欢烹饪,丈夫从小耳濡目染,家常饭根本不在话下。
对于常年是丈夫下厨,起初,婆婆还颇有微词,但禁不住儿子愿意,老头又从旁劝说,这几年倒也不当面再说什么。
豆豆出生后,为了方便照顾孩子,公婆搬过来一起住,磨合了几年,双方倒也融洽。
黎娅本不是个多事的人,除了做饭,工作、家务、为人处事,样样拿得起,学历又高,人样也好,挣得也多,又给他们老王家生了个宝贝孙子,公婆看她越来越满意。
豆豆上学后,黎娅主动提出,老两口辛苦了好几年,该好好休息休息,她和丈夫在隔壁小区为老两口购置了一套小户型,既保持了距离,又方便互相照顾,早上她和丈夫出发早,请公婆帮忙送送孩子,下午由她或丈夫来接,这样大家都不累。
她这样做,是因为看多、听多了女同事们和婆婆因为管孩子而起纷争,有的甚至反目,提前做的预防。
当然,她把事情处理得很漂亮,先是给两位老人家分别买了一身高档衣服,然后在大酒店请他们吃饭,趁大家情绪正好,真挚地向两位老人表示了感谢,再诚恳地坦明自己的想法,老公在一旁敲敲边鼓,公婆从善如流,乐得接受。
02
从小,黎娅就是个很有主意的女孩。
对于自己的未来,她在高中就做好了规划,并列出了详细的计划。
虽然,中途出了点小意外,但没影响大方向。
她一直都是按自己的规划和计划在仔细生活着,包括找工作、找对象、生孩子。
她本来以为这一生都会按着规划和计划一直这么安静地走下去,没想到,一条短信像一颗小石子一样,在她平静无波的生活中激起了涟漪。
事情是这样的。
去年,偶然的一次回老家,碰到了高中同学,两个人互相加了微信,时不时会聊聊近况。
上周五,老同学发来一条私信,“这周五晚上八点,高中同学举行毕业二十年聚会,你来吗?”
黎娅顺手问了一句,“都有哪些人参加?”
“能来二十多个,海燕、婷婷、曹琦,咱们宿舍的差不多都来,哦,任一杰也来。”
最后这一句话,让黎娅本来都要发去的“OK”停了下来。
她想得挺多,老同学能专门说“任一杰也来”,想必对当年的事知道一些,如果她去,她们会不会重提当年的事开玩笑;如果不去,会不会显着她是因为他才不去,更显着俩人之间有什么?
之后几天,她都没有下定决心,去还是不去?
聚会的日子越近,她越烦躁。
她的烦躁慢慢表现在对孩子的不耐烦,和对丈夫的不热情上。
丈夫明显感觉到了妻子的变化。开始,他以为是自己最近忙于工作疏忽了对妻子的关心,于是,在某个晚上洗白白准备好好讨妻子欢心,结果被不耐烦地推开后,他感到,妻子心里的确是有什么事。
他开始默默地观察妻子,发现她打开衣柜的次数多了,好几次在衣柜里翻翻拣拣,对着一柜子衣服长长的叹气。
晚上给孩子讲睡前故事也不像以前那么投入和绘声绘色,总是急着催孩子早点睡。
不再和自己卧谈。
早晚对着镜子摸脸的频率增多。
有时看着手机发呆。
按网络上的说法,这种种迹象共同指向一个原因:她有了外心。
难道妻子在外面有了人?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
继尔又想,不会的,她按时上下班,按点到家,也没有发生突然的大笔开支,手机的密码也没有变,接电话时也没有背着自己,那,是怎么回事呢?
思来想去,他决定,相信妻子。
今天,他早早回家,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一家三口吃得心满意足。
趁一家人散步的功夫,他试图把话题朝那个方向引。
“你最近给妈打电话了吗,她身体咋样?”“妈”指的是黎娅的妈,黎娅父亲去世后,岳母一个人呆在农村,他们只是偶尔回去看望。
“没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下周回去看看。”
“最近单位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
“你——”
“你到底想问什么?”有个太聪明的妻子有时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没什么,就是看你最近心神不宁的,怕你有什么事不好说。”
“哦,这周有个高中同学会,我在想到底去不去?”
“唔——同学会呀!没事搞搞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丈夫知道了妻子烦躁的原因,轻松地开起了玩笑。
“你瞎说什么!在孩子面前别胡说!”黎娅好象被说中了隐秘,有点恼羞成怒。
“当然要去!快二十年没见了吧,见见老同学好好聊聊!”丈夫说。
03
丈夫是个行动派,一旦知道妻子的心神不宁不是自己担心的那个问题,立刻兴致勃勃地为妻子准备起来。
第二天晚上,他献宝一样拿出一套小黑裙,在黎娅身上比划,“怎么样?适不适合你?你不是说过‘每个女人都要有一条小黑裙’吗?”
黎娅有点惊喜地看着裙子,嗔怒地说,“你什么时候把我的话记住了?说,是不是跟你办公室那帮小年轻学花了呀!”
丈夫看着妻子眼里透出的惊喜,笑着不再作声。
周五早上,公婆来接孩子,丈夫对婆婆说,“妈,今天晚上黎娅要去参加高中同学会,我单位有点事情可能晚点回来,你和老爸帮着接下豆豆吧。我回来直接过你们那边。”
公婆连声答应。
下了班,黎娅回家换了衣服,化了妆,直奔聚会地点。
前一天晚上,她想了无数可能,如果见到张一杰,怎么打招呼更自然;如果同学们旧事重提拿他俩开玩笑,她怎么回答才合适。走到包间门口,她竟有些近乡情怯。
门“啪”的一声打开,一阵声浪迎面扑向她。
眼尖的同学一眼看到她,“哎呀,咱们班的女学霸来了!”
她硬着头皮往里走,一路走一路和同学们寒喧。
毕竟近二十年没见,老同学见面分外动情,尤其在见到当年睡一条大通铺的舍友们,当年的八个如花少女,如今都人近中年,分外有感慨。
黎娅拉着几个女同学的手,说着,笑着,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期。
“任一杰!”
一声呼喊,把黎娅从和同学们的回忆中惊醒。她很自然地回头,一眼就看到了那张脸。
04
那一年,她们高三。
教室里手工制作的提示板上写着“距离高考还有98天”。
大家都在拼最后一把,就像老师说的,辛苦一百天,幸福几十年。
闷热的教室里,老式的风扇呼呼作响,同学们在奋笔疾书,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夹杂着汗臭味的紧张气氛。
黎娅咬着笔头,看着摆在面前的数学练习册,脑子里却在想昨天晚自习后的事。
她是班里的女学霸,一直以来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昨天下晚自习时,班长张一杰突然叫住她,“嗨!学霸,帮我讲讲这道题。”
当时她就有点疑惑:张一杰的成绩比她好,一直是班上前三,还会有题要她讲?
果然,是一道挺简单的题,她涨红着脸,以为张一杰戏弄她,生气地瞪了张一杰一眼,拽着书包就往外走。
张一杰急起身拦她,她躲,他再拦,灯灭了,她觉得有个软软的东西覆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楞了片刻,那东西像是受到了鼓励,更进一步,用了更大力气,她的腰也被一双强壮的手臂拥住。
她又气又恼,挣扎起来,她越挣扎,那手臂拘得越紧,两人的呼息声越来越急促,终于,她抬起右腿,向对方胯下猛得一顶,对方“哎哟”一声弯下腰,她趁机逃了。
回到宿舍,她的心还一直砰砰砰地跳。她不敢在宿舍呆,怕同学们看出端倪,便假装洗漱,把脸埋在冷水里,缓了十几分钟,等灯熄了,才摸索着钻进被窝。
她想了一万种可能,也想不出张一杰这样做的原因。
她自问,自己相貌虽算得上清秀,但比起县城女孩来说,还远远不如;她学习成绩虽好,但比起张一杰来,还远远不如;虽然也有同学们开玩笑说某某暗恋她,但比起张一杰的爱慕者们来说,还远远不如——张一杰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自问,自己还没有能把张一杰这样人样、家世、学习样样都出色的人物迷恋住的本事。
想不通,干脆不想了。
高考当前,万事避让。
第二天,她拿定主意,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如以前一样。
但是,发生过的事情毕竟不能真的当没发生过一样。
有时,她感觉到张一杰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
那目光像火,燃烧着她的心,也引来老师和同学们怀疑的打量。
她是个飒爽的性子,受不了这样的暧暖昧昧,在又一个晚自习后,索性迎上了张一杰的目光。
她一个眼色,他就跟在后面,俩人在操场上见面。面对张一杰的欲言又止,她直接道,“张一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现在也不想知道。如果你有心,一切等我们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再说。”
说罢,转身离开。
她之所以选择这么做,是因为张一杰的举止越来越明目张胆,已经有流言在班里传,再不制止,她恐怕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她其实有点窃喜:有这么出色的男孩子喜欢她,说明她也不错,这是一件好事。如果她(他)们俩都能考上大学,那时再好好谈谈,或许能成就一段佳话。
通知书在8月份下来,她知道,张一杰考上的大学离她的大学不远,她等着张一杰来找她。
一直等到9月份开学,张一杰也没出现,这个人好象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开学后,她拐弯抹角地打听到张一杰所在的专业和班级,借着参加周末舞会的机会到他们楼下等待,她想,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等了好几个周末,终于等来了张一杰,还有他身边的女孩。
其实,张一杰远远就看到了她。相对她的勇敢,他则有些退缩,眼光闪闪躲躲,她不躲不避地迎上去,“嗨!老同学,你好!”
“你好。”
“一杰,这是谁啊?”女孩子嗲嗲地问。
“我是他的高中同学。你是?”
“我是他女朋友!”女生普遍敏感,迫不及待地宣示了主权。
她笑了笑,寒喧了几句,主动撤退。
感情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张一杰就是阵地,阵地已经自任其主,强求没有意义。
05
电光火石间,黎娅把俩人的过往迅速回忆了一遍。
或许是当年的事情太过莫名其妙,又或许是她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忘记,当看到那张脸向自己走来时,她的眼前浮现出二十年前那个晚自习后,操场上的那个少年的脸。
她扬扬头,笑着说,“嗨!好久不见!”
仿佛被她的笑容刺到,对方愣了一下,转而迅速伸出双手,握住她的手,握的很紧。
“二十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
“一杰,谁是老样子?是什么老样子啊?”同学们起哄。
“一杰,当年你可是和我们打赌说一定要追到黎娅的,怎么样,认怂吧!”
……
在同学们的一阵阵哄笑中,他和她的脸都红了。前者是因为尴尬,后者是因为知道了真相。
不知谁放起了四步舞曲,他们俩被人群推挤着,他的手先搭在她的腰上,她犹豫了下,把手轻轻地放上他的肩膀。
“你不会当真了吧?那群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张一杰将头俯向她,轻轻地说。
她摇摇头。
“你还好吗?”他又在耳边轻轻地说。
她点点头。
他看她清清冷冷的样子,知趣地闭了嘴。
一曲过后,同学们三三两两聚成一堆,有一两个麦霸,在台上唱着“死了都要爱”,吼得撕心裂肺。她坐在同学们中间,拿着一杯果汁,静静地听。
张一杰在男同学中哄笑打闹,混得飞起。
不知不觉,吃吃喝喝,时间过半。她抬起手腕,手表指向十点,孩子不知道睡了没,换了床不知道闹不闹,她有点心神不宁了。
“别担心,一会儿我送你。”张一杰的声音突然在她耳旁响起。
众人一阵了然的“唔——”声。
她无所谓地点点头。
下雨了。
把同学们一个个安排好,顺利送走。
她上了他的车。
她(他)们比刚见面时自在了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老公是做什么的?”他问。
“小科员,混饭吃。”
“听说他在市建委房地产开发处是吗?”
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沉吟了一会儿,他说,“是这样的,我有件事情想请你老公帮帮忙。”
他看了看她,没看到什么不悦,又继续说,“前一阵子市上查社区配套用房建设情况,我们有两个项目被查了,其实,社区配套用房都建好了,就是位置和实测的不一致,现在说让整改,否则,就要罚款,你看,能不能和你老公说说,通融一下。”
她笑了一下,“就这事?”
“就这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看她笑了,也笑着说,神色间更自如了。
“不是大事就好。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办得妥妥贴贴的!”她说。
“那当然,这社会,不就是钱的事么,你给你老公说一下,改天约出来坐坐,肯定不让他白帮忙。”
之后,他又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想,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今天这场同学会的真相,这就是同学们的所谓“一杰特别说了一定要请到你”的真相。她心里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为着那些纯真岁月的美好感情。
快到公婆住的小区门口了,远远的,她看见一个人影在小区门口徘徊,手上擎着伞,不时地向这边张望,那是丈夫。
她跳下车,随便敷衍了声“再见”,三步两步跑过去,挽住丈夫的胳膊。
丈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伸出一只胳膊,把她向怀里揽了揽,笑着说,“怎么这么高兴?看来同学会不错呀!”
“就那样!快点回家!”
“嗯,快点回家。豆豆还等着你讲故事呢!”
雨下得似乎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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