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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涛去年的一个深秋夜晚,因心情烦闷,一个人顺着锦江,孤独漫步到九眼桥旁。
许久未见,远处的古香古色的安顺廊桥,在霓虹艳影下,璀璨绚丽,虚幻迷离。
桥下,岚雾缭绕,飘飘然然,水波柔软,绯恻缠绵,凝似天上人间,遥遥幕色,趣味幽然。
眺望南岸,岸柳石栏,竹林深深,望江楼阁,翘角飞檐,濯锦船楼,惜别挥手,吟诗楼前,枇杷小巷,蜀中校书,洪度何在?
想我第一次知道洪度,那是懵懂青涩的中学时代,因王建为洪度写的诗《寄蜀中薛涛校书》: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屋。 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先是感叹,既而惊叹,最后深深佩服不已。
薛涛,字洪度,姿容美艳,灵性敏慧,通晓音律和诗词歌赋,后蜀何光远《鉴诫录》上说洪度“容姿既丽,才调尤佳”。
古代诗话也如此高地评价洪度:“文采风流,为士女行中独步”,“得诗人之妙,使李白见之,亦当叩首”,“薛涛才情,标映千古,细看其诗,直高中唐人一格”。
洪度才情, 显于年幼,有个诗谶故事,据说八岁那年,父亲薛郧正在庭院练武,突然看见庭中的一棵茂密的梧桐树,便以“咏梧桐”为题,吟道“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
洪度站在廊下,看着父亲在庭中踱来踱去,都想不出下句,便随口答了句:“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父亲一听,既喜又忧,隐隐感觉有一种不祥之兆,一个红妆闺阁女儿身,迎来送往的,会不会沦落为风尘女子,结果果真如此。
父亲薛郧,在朝廷当官,属于仕宦家庭。后薛郧因直言敢谏,得罪了当朝权贵而被贬谪入蜀。
十四岁那年,父亲因南诏染了瘴疠,未能医治而离去,留下母亲裴氏和洪度艰难度日,十六岁,逼于生计,无奈堕为乐籍。
韦皋,剑南西川节度使,倾慕于洪度的美艳才情,邀于府中。在一次酒宴中,韦皋让洪度即席赋诗,洪度神态从容地拿过纸笔,提笔而就《谒巫山庙》: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韦皋看罢,拍案叫绝,身为小女子的洪度,也有忧国忧民的男儿情怀,从此,洪度声名鹊起,享誉蜀国。
洪度每天用心在府内帮韦皋整理文件和接待宾客, 韦皋感觉洪度有点屈才,突发奇想,想拟书朝庭封洪度为校书,感慨韦皋的用心良苦,以洪度乐籍的身份,要想成为女校书,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韦皋听了别人的劝阻,最终将想法遏止在摇篮中。
洪度依靠在韦皋身边这个特殊身份,令许多的王孙公子都趋之若鹜,难免有点恃宠而骄,洪度性耿直、豪爽、张狂,对于别人的好意,来者无拒,照单全收。
这期间,洪度也与当时著名的诗人,像白居易、王建、杜牧、刘禹锡、张祜等诗坛领袖都有酬唱来往。
醋坛子一翻,韦皋十分气愤,一怒之下,一纸公文将洪度发配到松州(今四川松潘县)。
松州地处西南边陲,群山绵延,人烟稀少,而且兵荒马乱,走在如此曲折荒凉的路上,洪度内心非常恐惧。
薛涛洪度用《罚赴边有怀上韦令公》诗记录下自己的感受: 闻道边城苦,而今到始知。 却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
洪度既表达了她对防守边疆士兵的艰苦生活深切同情,也开始审视自己,后悔自已的轻率与张扬,于是将那种感触诉诸笔端,写下了动人的《十离诗》,差人送给韦皋手上。
韦皋看后,心生怜悯和感动,于是一纸命令,又将洪度召回了成都。
一个灵性的人儿,懂得因事反省,明哲保身,这次磨难,让洪度看清了自己,归来不久,脱了乐籍,成为了一个自由身,寓居于成都西郊浣花溪畔,院子里种满了枇杷花。那一年,洪度二十岁。
世间的情爱,总是喜忧掺着,特别是佳人才子的故事,时常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青年才俊元稹的出现,就如夏日里的一场及时雨,滋润了洪度干涸已久的心,不过,这场雨,如风掠过,转瞬即逝,美人儿只能空叹徒伤悲。
第一次与元稹见面,便令洪度心潮澎湃,元稹的不世之才华,也使洪度大为吃惊,俩人有点相见恨晚,经常赋诗作画,形影不离,漫步锦江河畔,游历蜀国山川。
洪度真以为寻得真爱,想来一定会一生一世永相随,于是她不顾一切,飞蛾扑火般地陷入爱里,这是洪度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洪度还为此创作了一首诗,诗名为《池上双鸟》: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 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整首诗就是洪度对元稹的一个表白,表达了她想要跟元稹长相厮守的急切心情。
此时洪度四十二岁,元稹三十一岁。
自古才子多风流,三个月之后,元稹就被调离了四川,遇到才貌双全的刘采春,便忘了洪度的旧情,洪度写了一首《柳絮》以自嘲: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
心思幽怨的洪度,想着元稹的绝情寡义,随后都汇聚成了著名的《春望词》四首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 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这首《春望词》可谓寂寞愁绝声声悲苦,看似极其简单,直抒情怀、明白如话地表达了孤独之感,失恋之悲。然而这样的简单,是繁华之后的简约,是万弦俱寂后唯一的清音。
叹年华易逝,知音难求!
洪度有过热烈的爱情追求,有过痛苦的相思和“芙蓉空老蜀江花”的哀叹,但她因一生爱竹,常以竹子的“苍苍劲节奇,虚心能自持”的美德来激励自己。
此后,洪度脱下喜爱红裙,着一身灰色道袍居于浣花溪畔,这个地方的人多以造纸为业,洪度酷爱写诗,常觉先前的笺浪费居多,便取“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做成了粉红色的薛涛笺,至今成为情书的专用情笺。
薛涛诗人常将情思寄与花、草、星、月等,洪度也是如此,这首咏《牡丹》 便是: 去春零落暮春时, 泪湿红笺怨别离。 常恐便同巫峡散, 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每向馨香得, 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 夜深闲共说相思。
这首《牡丹》诗妙用了巫峡散和武陵期两个典故,给花人相逢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把花人之间的感情反复掂掇,造成情意绵绵的意境,既写了相思之渴,又写了相慕之深,构思新颖纤巧,独具艺术风采。
那一年深秋,月色茫茫,溪水潺潺,蒹葭苍苍,洪度依依挥手与友人送别,洪度触景生情。
回到家,写下了一首被世人称为“工绝句,无雌声”,向来为人传诵,可与“唐才子”们竞雄的名篇《送友人》: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干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初读此诗,似清空一气,此处写“蒹葭、月寒、山色”,并不尽是写景,而是表达一种友人远去,思而不见的怀恋情结。
“谁言”?一个反问,似乎要反“千里自今夕”的遗憾之意,这与前两句的隐含离伤构成一个曲折,表现出相思情意的执着。
“关塞长”使梦魂都难以渡越,更何况是“离梦杳如”,一句之中含层层曲折,将难堪之意推向高潮。
人生如白驹过隙,一转眼,二十年的光阴已过。
枇杷花依然开满幽幽的小巷,宁静而悠远。
然而,洪度没有躲在枇杷门巷这清幽的小天地里把自己和现实隔绝开来,这首《筹边楼》,便是她关怀时事政治心情的真实写照: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筹边楼,在成都西郊,此楼高耸入云窗外一片清秋,气势雄伟豪壮威震西川四十州,洪度奉劝各位将领不要贪图羌族的骏马,楼的最高层可看到边塞的尽头。
人生已到垂垂暮年,洪度逐渐厌倦了世间的繁华与喧嚣,她离开浣花溪,移居到碧鸡坊,独自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薛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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