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就不要回家了”电话那边传来妈妈的声音,没有温度,也听不出一丝别的情绪。方森轻轻地应了声“好”就挂了电话。
转头愣愣地看着5岁的女儿一边玩着已经脏的不成形的玩具,一边喋喋不休地跟玩偶说着话,小小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方森麻木没有焦距的眼里才溢出一丝柔软,也只有女儿才是她最大的慰藉。
这世上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吗?有的,比如方森的妈妈。
方森出生在靠海的一个渔村,父母均以打渔为生,家里并不富裕但也算不上穷,她有两个姐姐,分别叫方木,方林,这是大姐到了上学的年纪时,父亲去找村头德高望重的算命先生取的,先生说她们姊妹缺木,只要名字里都带木字,下一胎就能生个儿子了,果不其然,没两年,小弟方明就出生了。
小弟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方森从小就谨奉着“他是弟弟,你们都要让着他”的教诲,让方森没想到的是,这一让,竟是整个人生。
小时候,爸妈有多宠小弟呢!平日里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优先给弟弟吃,仅有一份的就只有他才能吃,姐姐们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要是一哭整个家都要塌了似得。
作为姐姐的方森并没觉得有什么,在爸妈的灌输下心安理得地宠着弟弟。方森很听话很懂事,放学后就会乖乖地去村里面转悠,捡些塑料瓶子和铁制品卖钱,然后卖的钱一分不留地交给父亲,这时候的父亲就会笑眯眯的夸她懂事,方森很开心。虽然父亲总会拿着这些钱去给弟弟买零食,虽然从来也不给她买些什么,但方森依然没觉得有什么。
要说唯一一件让她有一些别的情绪的,就数那一件事儿了。
方明两三岁时,鼻涕常常挂在嘴边,可爸妈不拿纸巾帮他擤鼻涕,而是用嘴吸,理由是用纸巾擤鼻涕会伤到鼻子。某次被其他小伙伴撞见了就耻笑她说,你爸妈好恶心,第一次见这种方式拧鼻涕啧啧。伴随着哄笑和小伙伴们嫌弃的神情,方森仿佛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一样,脸涨的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偷偷的跑回家哭。至此,强大的自尊心驱使她再也不敢跟知道这事的小伙伴玩儿了,怕别人嘲笑她。好在,小孩子对新事物的热情更持久,不久就淡忘了这件事重新接纳了方森,可那种类似羞耻的情绪却在方森的心里久驱不散,还生了根。
如果说童年的阴影是方森第一次认为父母不那么好的话,那么初中毕业则是她开始怨恨父母的起点。
快初中毕业时,父母就明确告诉她,你不能继续读书了,毕业后就去工作。
方森感到委屈,跟爸妈抗议道:“为什么?为什么两个姐姐可以继续读书,我却不可以?”
“你姐姐是成绩好,所以继续念,而你成绩又不好,读了高中又不一定能考上大学,花哪个钱干嘛,还不如留着给你弟弟读书。”
“家里又不是没钱,凭什么不让我上学。”
“凭我是你爸。”
方森的痛哭,绝食,依然改变不了自己无法继续上学的命运,她感到绝望,她第一次这么讨厌她的爸妈,也讨厌自己,讨厌自己不好好学习,成绩差。讨厌自己为什么不是第一个出生的女儿。讨厌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孩。为什么偏偏是老三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她想念她的朋友,她跟朋友明明约好了要上同一所高中,她却失约了。她想念那个她暗恋的男生,那个浑身是光始终带着温柔笑意的男生,她再也不能见到他了吧。
但有什么办法呢?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没有力量去决定自己人生的走向,她只能顺从命运的安排,带着不甘和泪水跌跌撞撞的踏入社会这个对她来说险象丛生的地方。但有什么办法呢?方森,她别无选择。
后来,方森开启了自己的打工生涯,并结识了当时的男朋友,他是另一个部门的同事,常常给方森送零食,送花,送伞,送药,自然而然地他们就在一起了,方森在感情方面依然很单纯,觉得只要另一半对她好就行,疼她就行。在父母那里缺失的爱致使她对感情和疼爱的渴求更强烈,只感受到一点温暖就孤注一掷地接受了这个除了喜欢她一无是处的男生。
谈了一年后,方森就决定跟男朋友结婚,是男友先提出的,她答应了。而方森爸妈嫌弃男方太穷,不答应,可方森就跟着了魔一样,硬要嫁给他。
对爸妈的信任从一年前便转化成了反抗和不遵,爸妈不允的事她偏铁了心要去做,这一次,她赢了,赢了跟父母的对峙,最终她还是结婚了,带着不被祝福不被看好的质疑结了婚。
这一年,她才16岁,方森知道爸妈是不在乎她多少岁结婚的,只在乎对方有钱没钱,给的彩礼能不能达到他们心底的期待值。如果男友家底殷实,父母会欢天喜地送她出嫁。谁叫她是个女儿呢,还是个什么都不行的女儿。
没有人理解她,也没有人关心在意她的幸福。但这时的方森却第一次有了所希望所憧憬的未来,她要证明给她爸妈看,给所有人看,她会过的很好,一定会。
可是现实不是电视剧,没有灰姑娘的绝地反击和峰回路转,只有残酷和赤裸裸的现实。
方森的婆家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以养蚕维持生计,老公学历不高,也没有技术和手艺,最要紧的也没有一颗想上进的心,庸庸懒懒打工度日,疼她是疼的,可是抵不过没钱带来的困境。女儿出生后,方森就在家带孩子,顺便帮衬婆婆养蚕,日子尚过得去。
女儿大点了便把孩子送幼儿园让婆婆照看,自己也随老公一块赚钱维持开销,日子苦是苦了点,但还过得去,只是与两位姐姐比起来差距越来越大,回娘家也越来越不受待见。
每逢过年或节假日方森都会回娘家,虽然跟父母关系不比从前,但始终是亲人,方森已经放下旧事心无芥蒂地与父母修好了。每回回家也都会捎带上家里一些特产和稍贵重的东西。
去年,方森照常带着女儿回家,女儿已经四岁,十分可爱,会乖乖巧巧的唤外公外婆,但方森妈妈却不甚欢喜,茶余饭后说起什么也大都是对方森的不满,比如说二姐方林送的金手镯多么好看多么了解妈,而方森就尽带些上不了台面,他们又不喜欢的东西,谁喜欢喝茶啊,还有那些养生品,都是给老年人的我身体那么好需要吃这些么!
大姐二姐也都结婚了,回家都是开车,后备箱装满了各式各样带给父母的东西。而方森没钱,每次回家都是坐大巴,风尘仆仆地转好几趟车,又带着女儿,确实拿不了多少东西,想买稍好一点的礼物自己的境况又承担不起,故每每被妈妈数落和对比,听多了也就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便是,但这一件,却叫方森凉了心。
那天,方森和二姐方林一起出门,她带着四岁的女儿,二姐带着三岁多的儿子,路过一座桥时,二姐的儿子把手里正玩儿的鞋丢进了河里,二姐提出让方森女儿把鞋脱下来给她儿子穿,方森拒绝了,二姐嫌方森小气,还振振有词地说你女儿糙一点养也没事,我到时候多买几双还你就是了。方森就怒了,说凭什么我女儿糙一点没事,就你儿子金贵,你儿子你惯着就好了,凭啥让我惯。俩人吵的不可开交,回家后给爸妈说了这事儿,爸妈不仅没有向着方森,反而不由分说地跟二姐一起来骂她,还盛气凌人地让她以后都不要回来了。
方森怒不可遏地带着女儿就要回家,爸妈没有拦更没有送,现下正是晚饭的点,距离打车的公路还有几里路,方森牵着女儿借着手机的手电光,走在这条她熟悉又陌生的土路上,路旁有其他人家的饭菜香味飘出,从鼻尖一掠而过,她瞥了眼窜出香味的人家,那透出的暖黄色灯光刺的方森眼睛生疼,眼泪裹挟着委屈倾泄而出,好在黑夜笼罩着她们,可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女儿仿佛明白什么似地,一路上一句话不说乖乖的由方森牵着,不叫饿也不闹累。
这是方森走过的最艰难的一段路了。
后来她们打车到汽车站,刚好还有最后一班车,折腾了一夜她们终于在第二天一早回到家中,女儿一到家便扑到奶奶怀里要吃的,没人问她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也没说。
方森实在想不通,都是亲生的,为什么父母就是对她如此狠心,偏爱的天平从来就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为什么???
如今,据这件事已过去大半年了,方森没有打电话回家,家里也没人联系过她,就方森生日的时候弟弟给她发了两条微信,这不,妈妈生日也快到了,方森想借机缓和一下关系,不管怎样都是自己父母不是!怕自己事多忘记,她还特意订了提醒闹钟。
这天,按下背的滚瓜烂熟的一串数字,方森忐忑又不安,一是怕母亲还在生气,二是担心自己的不善言辞不利于修复关系,电话接通后,除了疏离又日常的问候外没有一句旁的话,只在挂电话之际补了一句,嗯,母亲补的,她说:“过年就不要回家了”。方森楞了一下,说:“好”。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的原型为同事的堂妹。所有事件均通过同事叙述连接而成,可能还有更多的不公也未可知。
刚听说的时候震惊到爆炸,从未想过世上还有偏心至此,重男轻女至此的父母。不知道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方森”,她们,本可以拥有更大的世界,更精彩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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