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是在找我吗?
那个暑假,木次习惯站在阳台上向下望。她眼中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一个男孩,背着画板,时常在木次眼底经过。时间久了,木次知道了男孩经过的时间规律。于是壮了胆,在某个宁静的早晨,站在男孩要经过的路牌下面等待。
男孩果真来了,仍然背着画板。若没有画板木次也不会认出,因为木次的视力不是很好,有些近视。
木次看清楚了男孩的脸——苍白。
男孩瞥了木次一眼,便从木次眼前过去了,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或者暗示。
但木次跟了上去。
自此,木次每天都会在此等待,然后跟随,到任何地方。
男孩始终不讲一句话,无论到哪里。
木次跟随的理由是男孩所到之处都有美丽的景致。木次喜欢男孩认真画画的样子,抛开一切杂尘,恍若隔世。
暑假结束,木次便也见不着男孩了,很难过。他还没有跟她说上一句话,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难道他讨厌自己吗?可是他为什么不赶她走?还是他本就不喜欢说话?或者他和自己是一样的呢?
冬。北方。银装素裹。风猛烈的吹,刺骨。太阳放着惨淡的光,在空中艰难的前行。
木次又到阳台。看风中艰难行走的人们,像逆流的鱼,挣扎着;看风中其他的物,死气沉沉,任人摆布的样子。
冬的一切,都显得倦怠。
突然,视野中出现熟悉的影子。
对,就是他了,背着画板的男孩。
木次兴奋的不行,这么冷的天,他?木次管不了那么多了,没有想到这一面居然相隔半年。简单的打扮,一溜烟跑了出去。
赶到路牌下面,并没有见着男孩。
木次很失望,叹了口气,转身欲走,却被一个声音叫住。她不知道这个声音是谁的,也不知道是否在叫她,只是一个“喂”字。
木次迟疑。
“你是在找我吗?”声音再次传来,是一种熟悉的感觉。虽然她并没有听过这个声音,木次本能的转过身。
她看到他,仍然是苍白的脸。
木次微笑。
他说:“走吧!今天去海边。”
木次一路跟着,想象着冬天大海的模样。一定会是满目皆冰,苍白如他的脸,可她相信那一定很美很美。
男孩仍没有语言,就那么一直走一直走,不搭公车也不打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风中穿行,像孤苦伶仃的猫。男孩不时的回头看木次,大概是怕她“掉队”。
木次站在学校门口,望着美院的牌子,回想着那个暑假和寒假的每一个片段。她笑自己,居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那么无端的想了那么多年。
多少年了?
木次算了算。
三年!
2.难道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唐卡是木次最好的朋友。两个人每天都粘在一起。木次问唐卡怎么不要个男朋友,追她的男孩有很多。唐卡总是说不急不急,玩还没玩够呢,你看我们在一起有多开心。于是木次就会开心的笑。
唐卡是个美丽而且善良的女孩,木次由衷的喜欢这个朋友。
后来木次知道其实唐卡已有自己心仪的对象,只是那个人很冷漠,唐卡不敢去“招惹”。
有一天木次忍不住去问唐卡,因为她发现唐卡越来越心神不宁,情绪低落,越来越不快乐。
唐卡喜欢他,他叫子格。
一次,唐卡去表姐的画室,无意间发现一幅画,她喜欢那幅画。表姐告诉她那幅画的作者叫做子格,很帅,但很怪很冷漠,让她不要接近。唐卡没有听表姐的劝告,不可遏止的喜欢上了子格。
唐卡站在门口,恰巧画室就子格一人。子格见唐卡并没有做声,扭过头继续画画。唐卡咳了一声,子格瞟了唐卡一眼。唐卡深深的感到子格的不屑与藐视,于是唐卡受了打击。
木次看着眼前的唐卡,心疼起来。她告诉唐卡不要难过,我去帮你教训他。唐卡笑了,说,你怎么去教训他啊?我知道你疼我,我会好起来的。木次想想也是,自己凭什么去教训人家?
木次仍然有意无意的注意着出现在她视野中的任何男生,她希望可以再见着那个背着画板“带”着她去写生的男孩。但是茫茫人海,寻人是多么不易。若不是妈妈调换工作,她也不会离开自己的城市,也不会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就那么消失。他还会在那个路牌下等我吗——木次问自己。
木次搬去那个城市之后开始学画。木次知道自己爱上画画是受他的影响。她每次画画都会去想那张熟悉的脸,但是每次木次想画他的肖像,怎么也进行不下去。即使画出来,也都怎么看怎么不像。木次曾一度苦恼,渐渐的也就习惯了,但她仍然坚持画,即使画不完整。
唐卡恋爱了,笑容回到了唐卡的脸上,木次高兴。
他们约木次在一起吃个饭。
到德克士的时候,木次怔住了。她看到了三年前的脸,但很快回复了平静。木次奇怪为什么他对她没有一点感觉,难道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是一直是自己自作多情?还是我的变化太大了?只是多了一副眼睛,他就不认得了?
木次取下眼睛佯装擦拭,但发现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算了,木次想,既然忘了就忘了吧,更何况,他现在是唐卡的男朋友,她怎么可以对不起自己的朋友?
“木次,怎么了?是子格,我跟你提过的。”唐卡幸福漫溢,只是子格没有什么表情,唐卡接着说,“他就这样,不用管他。”
木次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只是这一切似乎都太晚。木次对子格微笑,子格说你好。
木次本以为这样一切都好了,她终于又见着他了,而且知道了他的名字。可是慢慢的,木次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开心了。可另一个是自己的好朋友,所以,她不能认他,反而更拼命的画他,结果都是不完整的,或许她是怕被唐卡看到——
唐卡的幸福时时刻刻写在脸上,木次既高兴又难过。
3.如果你喜欢我,请一如既往的爱她
15级油画班的作品在展厅展出。木次欣赏着师哥师姐的作品,钦佩不已。
唐卡突然跑过来,“木次,木次,那边画里面的女孩好象你哦。”然后把木次拉到《寻》画下。
“不知道谁的作品,连名字都没有。木次,一定是暗恋你的人哦。我去找子格,帮你问问这画是谁画的,他们一个班的,肯定知道。”唐卡欲走,被木次拉了回来。
木次满脸紧张,使劲摇头。
“呦,木次脸红了啊!”唐卡笑。
木次拜托唐卡不要去问,理由是她不确定是不是她,还有就是她不想惹麻烦。
《寻》?木次在床上反复想。既然是在寻觅,为何不理我,既然还记得我,为何没有认出我?木次越想越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木次,《寻》是子格的。”唐卡平静的说,但脸上愁云密布。
木次手中心爱的马克杯掉到了地上,碎了。
“你知道的,是不是?你是为了不让我难过,故意不说的,是不是?他说那画是他的不错,可是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怎么可能呢,自己画的居然不知道画的是谁?这怎么可能?”唐卡絮絮的说。
木次走到唐卡身边,搂住她。
“木次,我不怪你,这又不是你的错,我们——已经分手了。”
木次的眼泪流了下来。她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
木次再一次走到《寻》的下面,仰视。
回忆起画面中的情景:
他带她来到那个公园。
他放下画板,用手拂去了秋千上面的雪,他说:“你就坐在这吧。”然后他就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画画——天空,灰蒙蒙的天空,有风抽动,别的就什么也没画。他突然回头,看她几秒钟,然后对她微笑,露出如那白雪一样的牙齿。好英俊的一张脸。那是他唯一一次的笑,她将它记下。
后来,她就离开了那个城市。
“画里面的女孩是你吗?”
木次猛的转身,是子格。木次使劲的摇头,落荒而逃。
她没有回寝室,她知道唐卡一定在。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唐卡,事情怎么会这么糟糕,而且越来越可怕。木次想尽快逃离那儿,她想躲开他们。
木次逃走了。
可唐卡把她找了回来。
她们抱头大哭。
“子格来找你好几次,你怎么这么傻,你干吗躲着我。我说我不怪你的,你走了,剩我自己了,多孤单,你知道吗?”唐卡呜咽着,然后她们抱得更紧。
木次背着唐卡写了信给子格,她希望让一切停止。
子格:
我是,可我不希望因为我,让唐卡难过。我承认,我有多么喜欢你。我也承认,因为你的影响我开始画画。迈进这个校门的时候我还在希望,希望能再见你。现在我见到了,而且知道了你的名字。我自己都觉着好笑,想念一个人想了三年,但却不知道他的名字。现在我的心愿终于达成了,我也满足了。
唐卡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她不开心。她是善良的人。如果你喜欢我,那么请你一如既往的爱她。就当作我没有在你的面前出现过。收回你的画,它会让人不快乐。
木次
4.我会幸福吗?
木次再见子格的时候,是她的生日。子格把《寻》给了木次,他说:“这是你的,应该还给你。”
木次不明白子格的意思,但不容木次去思考,子格又说:“还有几天,我就毕业了,唐卡——拜托你照顾她。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木次点头。
“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和我去一个地方,我想,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木次又点头。
“奇怪,你怎么不说话?从我见你到现在,你好象都没有说过话。”子格轻轻的问。
木次低下头。
“你怎么了?”子格托起木次的脸,看到了晶莹的泪。
木次拿出纸和笔,写了一行字——唐卡没有说过吗?我不能说话,我是哑巴。
泪水浸湿了纸,黑色的字开始氤氲,越发模糊。
子格摸着木次的头,微微说:“他不会在乎的。”
木次仰起脸,不明白什么意思。
“走吧,没什么。子格拉起木次的手。
木次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她多么希望子格就这么一直拉着她到处走,像三年前一样背着画板带她去写生。然而,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妄想,属于他们的时间已经随着她曾经的离开而记忆封存。
是一间画廊,狭窄的门口上顶着个硕大的招牌,摇摇欲坠。招牌的名字是——寻。
木次看到狭长的空间里面都是熟悉的画面,都是那个时候,他们在一起的画,每一张都那么熟悉。温润的液体自木次的眼眶流出。木次本不想哭,她总是告诉自己不要轻易流泪,可有的时候却无法控制,就像现在,她怎么能就那么平静的接受这眼前的一切。
她想拿出笔写点什么,但被子格阻止。子格把她带到画廊尽头的的秋千,木次坐下。
此刻的她是多么幸福,可是子格的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难道他是冷血吗?他没有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吗?难道是自己让他失望了吗?木次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不会说话,为什么是哑巴?
“居然会这么巧,我只是为了应付作业,才把它交上去的,没想到找到了画中人。”子格悠悠的说。他看着木次睁着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并没有给木次想要的任何解释,反而沉默。
片刻之后,子格蹲到木次面前,仰着脸,看着木次。
“请你照顾这间画廊以及唐卡。里面的任何画都不要卖,我会把招牌取下来,你以后就住到这里。请你帮忙转告唐卡,我会回来找她。”子格说完笑了一下。这个笑让木次感到无比陌生。
木次想问——你回来找唐卡,那我呢?可是木次知道自己不能问,那是唐卡的幸福,她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破坏朋友的幸福?于是木次深深的点头。
子格抚摸木次的头,轻轻的说:“多善良,你会幸福的。”
“我会幸福吗?”木次望着子格离开的方向,流下了一行泪。
5.你会幸福的
生活又回到往日的平静,子格的离开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子格走之前的留给唐卡的话,让木次面对唐卡的时候会好受一点。即使唐卡不曾怨过她,即使唐卡在知道《寻》的故事以后总是责怪自己断送了她的幸福。
“木次,如果没有我,你们现在一定很幸福。”唐卡总会这样问木次,木次总会微笑着摇头。
木次挂了一个新的招牌——等,在上面。盖在狭门顶端,像稻草人头上的大斗笠一般滑稽。
木次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是在等子格回来,吗?可是他回来是要找唐卡的。即使这样,她也让那块招牌立在那儿。就像免死金牌的功效一样,有了它,木次就如有了护身符一般。不然,木次真的不知道她这样乖乖的听子格的话留在这里做什么。其实即使知道是在等,也是茫然的。
青年油画大师自巴黎载誉归国。这个消息瞬间传开。
“据说油画大师是个奇才,没有上过专业的美术学院学习,却博得了巴黎皇家美术学院老教授的青睐。千里马遇伯乐。伯乐邀请千里马到巴黎参加比赛,千里马不负所望捧着金灿灿的奖杯去见教授。千里马谢绝伯乐的盛情挽留,自巴黎凯旋归国。”
唐卡声情并茂的讲述着,言语间流露出无限的崇拜。
“你知道吗?他还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安格子。也不知道长的什么样子,要是个帅哥可就更好了,那就是偶像加实力派选手咯!”
木次笑。她关心的是子格什么时候回来,即使他不拿什么奖,她也会兴奋。相信唐卡也会。
安格子?子格不是也姓安吗?安子格?安格子?木次觉得像密码一样难解,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不会啦。首先,子格从来没有提过安格子,恐怕他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第二,他也不会是什么油画大师,你看他的画,还不及我,那要是他,我早出名了。”
木次点头,但还是心存疑惑。
“你不知道,听说他很低调的,回国之后没有接受任何采访。直接回老家去了。你说他老家能在哪呢?我要是能去拜访拜访他——”
木次拍了拍唐卡的头,让她不要痴人做梦。
但木次愣了一下,家乡?他的家乡在哪?
唐卡的答案让她失望——没有人知道他是哪里人。国内的仅有的报道也是从国外得来的。
木次一直没有睡好,她总觉得这个安格子与子格一定有什么联系。又想起之前子格说的那句话,“他不会在乎的。”
谁不在乎?
子格走以后,就一直没有消息。突然有一天,木次收到子格来自她的城市的信,木次就更糊涂了。听唐卡说他要去杭州的。他怎么?
信里面只有两句话,还是子格离开之前曾经说过的——你会幸福的。请帮我照顾唐卡,让她等我回来。
6.我是安格子,你不记得了吗?
木次回到画廊。
发现招牌不见了。进去之后,并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招牌完好无损的放在秋千后面。
她以为是子格回来了。可是等到晚上也没见子格。唐卡陪着她,后来不知不觉入睡了。
木次夜里醒来,发现她们身上盖着男人的衣服。
她想说话——子格,是你回来了吗?
木次起身,回头看见秋千上有人。她走过去,激动的流泪。
“木次!你是木次?”
木次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明白子格为什么是这种语气跟她讲话,他不是知道她就是木次吗?
“我终于又见着你了。”
木次瞪大眼睛看着他。
“子格?!你回来啦。怎么都不说一声。”唐卡揉着眼睛走过来。“木次,你什么时候把这画挂上去的?”
木次这才注意到墙上的画,就是那幅《寻》。
“是我挂上去的,它本来就应该挂在那里。你——是唐卡吧!”
“啊?什么啊!你怎么出去一趟,还变幽默了?变化真大!”唐卡笑。
“你一直在等我吗?木次。我回来了。”木次莫名其妙,前些天的信中,子格还说回来找唐卡,怎么——
“我是安格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弟弟说他找到了我那幅画里的女孩,原来他真的没有骗我。”
木次看完安子格的速写本之后,什么都明白了。本子的正面都是木次的肖像,背面则是日记。
原来那么多年他也在找她,也在想念着她。原来她并不孤寂,本质上他们都是幸福的。其实世界很小。
她们就像在梦里一样。她看到画面上的结香在对她微笑,它会告诉她,你会幸福的。
木次再次确定他是。
她还记得那个声音——你是在找我吗?她还记得他的苍白,仍然没有变。
她偎着格子,世界也跟着安稳。
他对她说:“如果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不能说话,我就会多和你说几句话,至少不要那么茫然的等待着彼此。”
木次想起子格的话——他不会在乎的,你会幸福的。她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木次会幸福的,唐卡也会。
注:结香——瑞香科 Thymelaeaceae,又名“梦花”。花黄色,浓香,秋末落叶后,枝梢各下垂团花蕾,至翌春先叶开放。花语:幸福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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