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过的》

                        一起走过的日子

                                            文/袁鹏

        汉中古城位于秦岭脚下，这里有一个叫做上元观的古镇，或许在汉中范围内“南乐”会比“上元观”的知名度高一点点。汉江的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尽地从这里绕过，向东流去。江畔白茫茫的一片芦苇花在风中摇摆不停，在夕阳的照耀下，有些发黄；汉江芦苇滩以南那一片一望无际的竹林，人们都习惯了称其为“小林场”，密密的叶子正绿的发青。几只白鹤站在江边芦苇上，仰头四处张望。一叶孤舟停泊在江面上，时不时被掩盖在水雾中。

        此情可待诚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每年夏天汉江都会涨洪水，此时江边一定少不了一个拿着鱼竿钓鱼的少年，因为年少，一颗贪玩的心很自然的引领他无时不刻地带着弟妹们到处跑呀跑、跳呀跳。钓鱼是他那时以及现在的一大乐趣爱好，然而她却不曾和他一起来到汉江钓过鱼，在他的印象中她总是很沉默，不喜欢过多地说话，显得十分腼腆，或许是因为还不太熟悉，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了他而太在乎自己的言行举止，或许……，到现在已记不清她当时的想法。在她面前，他总是显得太单纯，太童心，或者用“傻乎乎”形容更好。那时他性格豪放、潇洒热情，和身边的每一个人相处的都很好、有说有笑，只是因为他几乎没有脾气，乐观开朗；她却是从来不多说话，只喜欢羞涩对别人微笑；情窦初开，暗暗把他藏在心里，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及鸟羽般的睫毛似乎又显得深情且倔强。那时西汉高速还没有开通，还没有上元观收费站；那时南乐电影院还在，但是他们没有一起去看过电影，或许独自一方去看过；那时外北街和向日寺村之间还没有加油站，身份还是为“下院寺”，更多的人称其为“二小”，全称应该是“上元观镇第二小学”；那时南乐街上还没有大型超市，只有几家杂货店……。南乐面皮店随处可见他的身影，面皮对他来说绝对是一道美味。城固三中是一个载着爱情起点的地方，那时的城固三中还是青砖黑瓦，屋顶的瓦上长满了青苔和一些不知名的矮小植物，校园里的小道都是泥巴路。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多高大宽敞的教学楼和宿舍，现在走进校园唯一能认出来的是门口那几颗粗壮的梧桐树和破旧不堪的主席台，只有它们还封印着当年的味道。他们在这里相识相知，他们像普通朋友一样，偶尔交流交流，当然，只是，一切，都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他总是豪迈又粗犷，心思从来都不细腻，因此也总是后知后觉，他不曾送过她礼物，也不曾给她买过雪糕或糖果，就这样非常平淡的来往着，一切都很普通、很平淡，到了各自毕业的季节，依然是很平淡很自然的毕业，因为一个要继续上学深造，一个要踏入社会拼搏，就这样离开，轻轻的离开，没有留下什么，那时的他或者她要是有一方先开口，估计事情就不是这样平淡，而往往是她不说他不问，最终就这样错过了最需要浪漫，也最适合恋爱的年华。她的情，他的心，此时正是：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还聚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的人憔悴。 对于青春时代的怦然心动，有时我们常常束手无策，它有时候像一片云，来无踪去无影，有时候像一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有时候还像一个淘气的孩子，让你欢喜让你忧。那时他们不懂爱情，正因为不懂，才象手中的沙，握不住，易流失，正因为易流失，他们才觉得它非常珍贵，也特别难忘，就像我们胸口上那心心相印永不褪色的印记。很多年过去了，还有几番很多年，当镜子摔成碎片玻璃，碎片玻璃却重合不了镜子，或空气，或土壤，或所有化学物质，或能发芽的种子与黑夜终结时的希望。海开始枯石开始烂，最美的花朵和彩虹也要注定凋谢和消失，所有的竹笋都在老化成木质，美食躲不开细菌，细菌也不会永恒，每片树叶都要凋零，每一个细胞不再新鲜。来到世界上就已背负懊悔，多吸一口世间的空气，脉络里就要多出一点感慨。当牙齿不再生长，头发的黑色亮到极限，那么人生已经熟透，看见繁华是欲望的阴影而希望之途却永远崎岖遥远。所有未来尽皆茫然，所有流逝的年华却无比空洞。倚窗而立，一些怦然心动的记忆碎片浮现脑海，看见天空，星光的消失是对白昼的控诉。身处错失的凉风，把记忆的平淡奉作心中的永恒。我想，这其中的原因，大概就是他对青春的记忆、对她的怀念 。 

        当我问起爸妈他们结婚这么多年怎么不拍婚纱照留个纪念，妈妈说他们那个年代不流行，所以就没有婚纱照，我很好奇爸妈是怎么认识的，于是当起了家庭记者，一一采访爸爸妈妈。当爸妈讲完他们年轻时的经历时，我十分感慨，我以为离开城固三中后，爸妈就这样结束了，我想他们当年肯定都很后悔自己没有勇气，也可能自暴自弃认命于现状。听爸妈说到这里，我的心里无比悲痛。此时阳光明媚、天气晴朗，清风吹着绿叶，门外的小鸟叽叽喳喳在叫，我再也忍不住湿润了双眼。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看似没有希望的时候他们置之死地而后生，又另劈稀境。爸妈不愿意带着遗憾过一辈子，用自己的努力扭转局面，挽回了这一切。很多年后老爸终于觉醒，老妈也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这时他们已经不是当年学生时代那么青涩、稚气，他虽然还是童心未灭，却也成熟不少。终于鼓起勇气再来找她，听我爸妈说当时两家家庭是反对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年代外公家里相对比较富裕，爷爷家很贫穷，生活条件不好，爷爷奶奶倒是不反对，可是外公是掀翻了桌子的。从爸妈口中得知，在他们年少时，外公是个绝对的大男子霸权主义者，家庭大权全部掌握在他手中，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外婆不反对爸妈在一起，只要女儿开心幸福就好，可是善良温顺的外婆根本没有发言权。向日寺村的人们把汉江以南的那条小河叫做“江河”，而把汉江称为“大河”，听着有点本末倒置的感觉，其实这只是习惯上的叫法而已。25面前的夏天爸爸一定带着妈妈一起在江河钓过鱼，这时她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不像以前学生时代那样害羞了，我想下雨时爸爸就用芋头叶子给妈妈挡雨，那时河滩的地里种的有花生，爸爸会拔好多花生，然后在河水中涮一涮就和心仪的她边钓鱼边吃花生，而且还聊着天看着日落，不知道那是爸妈会聊些什么？我想肯定不会说一些甜言蜜语，比如“我爱你”之类的话，因为老爸一直是一个对人热情老实巴交的人，虽然喜欢和别人开玩笑，但是对于情感却是十分的迟钝，总是反应不过来，耍嘴皮子不是他擅长的！母亲把头靠在父亲肩膀上看着黄昏日落时的美景，心里甜甜的。她并不喜欢钓鱼，只是因为父亲酷爱钓鱼，出于爱屋及乌，妈妈也就陪伴在爸爸身边，陪他钓鱼。那个时候，爸妈虽然称不上浪漫，却也十分幸福，但是幸福背后带着一丝丝的担心，因为外公无时不刻都在到处找他们，要把妈妈抓回去；现在收割了稻谷之后的稻草没有人要，但是在爸妈恋爱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是把稻草收集起来的，那个时候，每家院子里或者门前都会有一个外形酷似蒙古包的东西，那是稻草堆积起来的，到了冬天可以当柴烧，更多的是用来织草袋，这个酷似蒙古包的草堆有它自己的名字，叫做“草绌”。每当外公气氛地拿着鞭子四处找他们时，爸爸就带着妈妈躲在草绌的背后，躲在小林场，躲在城固三中的厕所里，躲在玉米田里，就好像在和外公玩捉迷藏。终于爸爸鼓起勇气把妈妈带回了家里，爷爷奶奶也很喜欢这个乖巧的儿媳妇，不知道妈妈到爸爸家里见爷爷奶奶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别的已经不清楚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很紧张，我很想知道妈妈见到爷爷奶奶时和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可是谁也不记得了。爷爷是个知识分子，那个年代是在村上算账写对联的，相当于现在的会计，读书的知识分子性格都很温雅，基本上没有什么脾气。当外公找到爷爷家里，要拿爷爷是问的时候，爷爷总是温文尔雅，轻声轻语地和外公谈论着，或许是因为爷爷家没有外公家条件好，或许是因为爷爷奶奶接受并很喜欢这个媳妇，所以爷爷奶奶总是避开外公的大闹，并不和外公吵。后来听小姨说那时候妈妈一心要跟着爸爸，加上外公的追赶，妈妈基本不敢回家，也就没有时间做家务和帮妹妹们辅导功课了，小姨说姐姐为了爱情，她开始代替姐姐做家务了。就这样妈妈常年在爷爷家里住着，多年来和爸爸的家人相处的都很好。

        那一年国民党主席蒋经国逝世，那一年中国大陆首例试管婴儿诞生，那一年苏联开始从阿富汗撤军……。也就在那一年爸爸妈妈结婚了，婚礼在爷爷家里举行，那个时候他们的婚礼很简单，没有漂亮的婚纱，没有铂金钻戒，更没有教堂和神父，只是简单的摆几桌酒席请亲朋好友们来祝贺。但是这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婚礼对爸爸妈妈来说却是最美丽的时刻，在采访中，爸妈说起结婚那个时刻时，不由自主地将浓浓的幸福感挂在了脸上，他们笑的很开心，显然是对27年前婚礼的深深怀念。结婚后外公依然不肯接受他们，还是怒气冲天，爸妈不敢回外公家，外婆却因为牵挂女儿常常到爸爸家里看望新婚后的这对夫妻。那些年，爷爷家里生活条件差，爸爸的兄弟姐妹也多，爸妈结婚后基本上就独立生活了，爷爷奶奶也没有过多的生活物质给予他们，饿着肚子是常有的事，外公家里条件要好一些，但是外公下令不准家里任何人给爸妈送粮食和钱，他一直怨恨是妈妈自找的。外婆瞒着外公常常送一些米和菜到爸妈家里，由于怕外公发现，所以不敢在爸妈家里逗留太长时间。有时候外婆没有时间就让舅舅和小姨拿一些钱、粮食、鸡蛋等等给我爸妈送过去。外公对爸妈的愤恨之意多年来一直没有减轻，直到爸妈爱情的结晶—我的出生改变了这一现状。爸妈结婚多年后，那一年正是生机勃勃、春色满园，在上元观中心医院里传来了一阵哇哇的婴儿哭泣声，听到我的叫声，在外面等待已久的家人此时喜出往外，爷爷奶奶尤为兴奋，因为我是我们袁家的大长孙，爷爷奶奶爱不释手地抱着他们第一个孙子不停地笑着。外公外婆也赶来见他们的外孙，外公心高气傲，只是说为了抱抱我才来的，并不是来看望爸妈的，但是大家已经知道从此刻起外公已经开始慢慢接受爸妈了，从那以后，外公总是来爸妈家里看望我以及爸妈，而且从来不会空着手来。在爸爸和妈妈结婚后脱离爷爷奶奶那几年基本上都是靠外婆这样支持过来的，因此爸爸对外公外婆充满了感激之意，虽然爸爸从不在嘴上说，但是从后来的每年都在最忙的时候帮外公外婆栽秧、收割水稻，以及每年外公大寿时父亲都会从他的朋友中邀请最好的厨师去给外公做宴席可以看出来，父亲这是在行动上报答外公外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两个人相爱在一起是电影的结束，却是现实生活的开始。爸妈结婚并且有了我，他们多年来虽然没有富贵甚至是清贫，但是两个人一直齐心合力扶养我长大；虽然没有轰轰烈烈，没有海枯石烂的誓言，却始终一起同甘苦共患难。我开玩笑的问我妈：“妈妈，当时你学习那么好，人也长的漂亮，怎么会喜欢上我爸？老爸学历没有你高，也没有什么手艺，说一说你的感受和想法”，妈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红着脸蛋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是我看走眼了，那时候年轻不懂事，被他骗回了家”，妈妈边说边用眼睛的余光看着爸爸，眼神里却透露着满满的幸福感，我知道妈妈喜欢的是爸爸这个人，并不是其它一些附带物，这是老爸紧接着说：“看看她现在又老又丑，还这么黑，和你妈结婚是被你妈强迫的”，说话声中夹杂着老爸惯有的哈哈大笑声。爸妈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说甜言蜜语，没有互相赞扬，有的只有相互挑刺，互相打击。是的，爸妈就是这样走过了这半辈子，这两个老顽童几乎天天吵架，但却不允许外人说一句对方的不好。在他们为了到底是看《大侠霍元甲》还是《新白娘子传奇》或者是看金庸还是琼瑶而争遥控器的时候，我却很高兴，因为我看到爸妈童心未泯，激情四射，这是一件幸福的事。当若干年后，儿女满堂时，在听爸妈谈论往事，我想孩子们都会如醉如痴。一起走过的这些日子，爸妈都是互相心中唯一认定的人，从此不会再有他人。老爸一向都比较单薄名利，绝对不会是看中外公家里条件好才和妈妈在一起的，爸妈也经常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感觉很重要，跟着感觉走，身外之物通过努力都会有的，只是时间迟与早的关系，但是一旦选错了人，就是一辈子的事。

        多年前爸妈走在一起是缘分，多年后子孙都会觉得爸妈一起走过是幸福。回首过去，爸妈的差距这么大，却不离不弃在一起，可想而知，这其中必定经历了莫大的困难和阻碍。爸爸妈妈的恋爱之路比任何影视剧都充满传奇色彩，他们的旷世奇缘、侠骨丹心令我羡慕不已。相比之下，现在的年轻人天天都在嘴上讨论着最热烈的情感话题，我想能像我爸妈这样坚持到底的能有几个？有多少人发着海枯石烂的誓言，却在一点点小困难面前而放弃、退缩，接着不断相亲，在一次又一次不如意之后，感叹着社会的不公平，感觉自己是最失败的人生。即使因为种种因素或者目的在一起也并不一定就真的是自己的心意，或多或少含有某种利益或是迫不得已。其实情场和职场并没有多大区别，很多时候只要多一点点坚持，幸福的站台就在前方。区别在于情场注重的是感性，理性过多会令爱情变得苍白，感觉很重要，就像我爸妈所说的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不用去计较太多。

        一生辗转千万里，莫问成败几重许。很多时候，我们往往不知道，自己在欣赏别人的时候，我们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一道亮丽的风景，与其羡慕他人，不如亲手点亮自己的心灯，扬起风帆，为自己的幸福而去追求。其实人生就像一本书，很多时候太在意一些世俗礼节，翻着翻着发现这本书没有了自己想看到的主角，反而跟着感觉，随心所欲却能刻画出一本好的随想录。把握最真实的自己，才能更深刻的解读自我，才能理解一起走过的日子里的酸甜苦辣和油盐酱醋。一时的浪漫也抵不过爸妈一路走来的不离不弃，因为浪漫是一时的，不离不弃确实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