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的东口,有一口老井。与其说是老井,不如说是废井,因为已经废弃二十几年了。
我的家乡在琼岛西部,那里是以农耕为主的平原地区。可能岛上人口稀疏,村落虽密集,但规模很小,几十户至一百户比较常见。我们村才十几户人家。小时候,我们村共用一口水井。水井凿在村路出口的边上,村民们进出村庄,下地干活,皆临绕着水井边而过,水井成了他们日日相见的老朋友。
水井滋养着世世代代的村民,村民也像对待自家牲畜一样爱护着水井,感恩着水井;水井见证着全村男女老幼的欢乐忧愁,日月变迁,也托举着他们追寻幸福、繁衍生息的梦想。而村民们,则待之如衣屐,思之如娘亲。青青苔石、湿漉漉台阶的百年老井婉若镇村宝一样在他们心中占据着一席之地。每每见到她,他们就油然升起亲切、踏实的情感。
那时候,村民的饮用水全部靠肩挑手提。一根扁担,两头各系挂一个铁皮桶,盛满清凉的井水,一遍一遍往家里挑。偶尔也会看到挑大桶的大人走前面,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姑娘,斜着身子提着一个小水桶跑在后面。她们小小年纪就学会帮大人分担挑水的任务了。
孩提时代,印象中父亲比较忙,早出晚归干着农活。每天晚上父亲从田地里头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扛着两只水桶去挑水。我一天到晚很少见到父亲,他一回来我自然心里欢喜,他做什么我常跟在旁边看,一是对他做的事情怀有钦佩的心情,对过程饶有兴致。二是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时间。父亲去挑水,我也蹦蹦跳跳跟在后面,不是帮忙,而是纯粹依恋父亲的背影罢了。
父亲扛着一根长扁担,两头各挂着一只空铁通,随着走路的晃动,桶身和活动把由于摩擦会有节凑有韵律地发叽呀的声音,听着像一曲简单的劳动颂歌。父亲一路走,叽呀声便也一路飘响开来,和着通红晚霞的余晖映照下显得朦胧幽深的树木的影子,欢悦的心情便缓缓舒展开来。
来到井边,父亲搁下铁皮桶,拿起扁担,用扁担的一头挑起一只桶,伸进井水中,然后用力一拽,桶口就斜扣在水中,往下沉去,然后两只手轮换着往上提拉,满满的一桶水就提上来了。那过程虽吃力,但也是节凑明快一气呵成的。我们海岛平时雨量丰沛,溪流众多,地下水位比较浅,一根扁担就可以够得着井水。
盛好水,系挂好铁皮桶,父亲弯下腰,把扁担往脖颈一搁,就站起身,两大桶水就挑起来了。然后屁股一扭一扭的一路小跑着往家里赶。用扁担挑水的时候,肩膀和上身是不动的,走路时只有两只腿一张一合,屁股一扭一扭,因此特别是媳妇家挑水的时候,很有健美感。
小时候,跟着父亲去挑水,成了我亲近父亲的一个方式,也是我们父子俩一段难得的相处时光。
后来,渐渐长大了,跟父亲就没有那么亲近了,在父亲身后跑去挑水的经历就慢慢变少甚至没有了。上初中之后,离家几公里路,而且读书比较刻苦,都是很晚才回来,就再也没有跟着父亲一起挑过水了。
上寄宿学校之后,用的是自来水,用手一拧开关,“哗哗”白花花的水就流个不停,方便快捷又卫生。心想这自来水就是好,这么轻松就可以获取,免了许多肩挑腿走的劳力之苦,现代文明给人们带来的实惠实在是无法想象。
然而,虽然用这方便又干净的自来水很痛快,但是我常常想起家乡的井水,想起那口井壁上长着鲜绿苔藓的老井。那口井承载着我的乡愁,寄托着我的思念。有时候用手掬一把自来水来洗脸,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我用葫芦瓢从水缸里舀起了一瓢水,清澈甘凉的水透过我的脸和唇间,弥漫到我的心房,瞬间思乡之情溢满心田。
也许是离开家乡日久,也许是亲情割不断理还乱,我最想喝的还是老家的井水,最想念的还是老家那口老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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