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和往常一样上早班的时候，我正在柜台核对库存，统计销量情况，小粒拿鸡毛掸在给橱窗模特上的衣服扫去灰尘，原本塞在衣服口袋里的袖子被人扯了出来，她咕囊的说了句小脏话，整理好袖子用鸡毛掸随手的拍打了几下模特，暖亮的灯光下能看到细细的灰尘散开来。

她拿着手机屁颠屁颠的向我走来：“小满姐，今天是小满哦，今天是你生日吧？”我把眼睛从屏幕移向她，“别以为刚才我没听见你骂脏话了，要当着顾客的面的话，我就把你开了。”“小满姐生日快乐呦！”说着一脸嬉皮的跑开，继续拿着鸡毛掸子在衣架间挥摆。

我看了眼摆在柜台桌左角的台历，被圈满了各种日程，今天是5月21日，日程安排无，今日小满。

我叫小满但其实我并不是小满这天出生的，我的生日应该是在十一月份的某天，具体是哪一天，我的家人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更别提过生日这件事，上学的时候有个朋友在生日那天送过个杯子给我，是户口本上登记的三月份，大概是开学过后一个礼拜左右，不小心被她知道了我的[生日]，可能为了以后相处的日子不尴尬，她在学校旁边的小店里买了只杯子当做生日礼物送我，但事实是，我在接下来的两年上学生活中，和谁相处的都无比尴尬，这只杯子倒一直用到现在，而我在初三下学期报名一个礼拜后，大概也是在我[生日]这天选择了辍学，我再没办法在学校这种地方待下去了。那个同学也从此没有了任何联系。

一直以来，有很多人都认为节气小满这天是我的生日，张口就要说出一句生日祝福的时候，我都是笑着告诉他们：“不是哦，不是我的生日哦。”

我自己也不清楚，生日和节气小满这一天，哪一个对我来说意义更重大一些。

还没有做完准备工作，收银系统正在启动中，一位女顾客进店来试了两套OL裙装买走了其中一条，很匆忙穿着走了，她下一步应该是要去一楼的鞋柜专区买一双配套的鞋子吧。

“我说吧，今天就是个好日子，一大早就成了一单。”小粒把在试衣间里的另一套衣服摆回衣架上，她这时候看起来应该已经清醒了。

“小满姐，信不信今天一整天我们运气都会很好，哈哈，因为今天小满呀！”

其实店里面的工作很轻松，小粒只负责接待顾客，清理试衣间整理衣架之类的活，其他的更麻烦一些的活，核对库存，结算账单营业额之类的活全由我自己处理，她的工作都是一些不扰心神的事所以她才总说一些有的没的东西。

五月底，六月将至的空气里，清新和躁动并存，商城里已经开了中央空调，在这里工作三年多，在这个省会城市呆了三年，夏天有多热冬天有多热的这种体味好像从来没尝受过。今天是周末，来商场闲逛的人比平日多许多，他们大多穿着短袖，有不少人手里还挂着一件薄外套，一天下来的气温还是让人有些把握不来的。

中央大厅里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撤去已经过去的“5.20”活动的广告牌，“哗”的一声，堆满玫瑰爱心的广告墙贴铺在了地上，换上了新的活动宣传墙贴，几个人分工有序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工作，毕竟床蓝色套装工作服戴安全帽的工作者与商城典雅休闲的气氛不太相符，有路过的人经过那面墙时掩着鼻子，那大概是很浓重的甲醛和胶水的气味，遗留在墙角，然后逐渐被来往的人冲散，接着又是下一波活动的开始和结束。

下午四五点，客流高峰时间段，商城背景音乐也热烈了许多，我们店里偶有顾客进来看两眼便走了。店里的服饰比较都市职业化，也有特色休闲类，一般的年轻人是不会进我们店里逛的。

有一对小情侣，在门口站了有好一会儿，最后女生被男生推着进了店。我一眼就认出了女生是我初中时的一个同学，她也是少数曾向我表示友好同学中的一个。

“欢迎光临！”小粒上前迎接，她跟着这对情侣后面冲我挤了个眼，她一点注意都没放在这两位顾客身上。我在收银台前保持微笑，她一定认不出这是我。顾客是上帝这句真谛我领悟得透彻，所以才能在这一行做七八年，我一直想有一天，自己能开一家这样的店。

辍学到现在七八年，一开始是在家附近的小超市干活，整理商品货架，打称收银，干着和我妈妈阿姨他们一样的活。后来听他们的摆了个夜摊子，买女生的内衣内裤，袜子皮筋之类的，在附近的一个高中宿舍旁，女生们下晚自习回到宿舍的时候会光顾我的小货摊，钱是攒下了一点，都在后来开一家正经的服装店时亏干净了。其实我本应该也在这个学校上高中的，那时候每天看见女生们抱着书一伙伙叽叽喳喳从我面前经过或是跟我讨价还价的时候，我不是没有羡慕过，但学校这种地方，我是再也不想再踏进去的。不过在那赚点小钱，那种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和我一样大的女生们，在看不清人脸的路灯下晃着内衣内裤喊我老板娘，心里是有一点得意的。再后来，我又是怎么做现在的工作的呢。

两个情侣转了一圈看中一套衣服，回头问小粒能不能试一下衣服，小粒工作了半年还学不会统一的对顾客和颜悦色，女生拿着裙子耸着肩进了试衣间，她挑的是一套偏成熟的职业套装，跟他们现在身上的装扮完全不符。

小粒守在穿衣镜前等她出来，此刻但应该在绞尽脑汁的在想一些什么赞美的话。裙子很合身，她的身材很标准，但穿这样的衣服就显得有那种刻意捏造的痕迹，小粒上前帮她把衣领摆平，可能说不出什么劝说的话，她男朋友也摇头不是很满意她这种装扮的样子。她自己倒是在镜子米面前照了又照。

这个同学身材样貌大致是没有变的，现在她应该是大学毕业了吧，这算是她准备步入职场的第一套正装？标价399，算店里很便宜的了。

在老家新建成商业街的一家店面的投资一年都不到就撑不下去了，那种商业街，人气只是在开张的时候好一些，现在那里应该还有不少店是关着的吧。人在失败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逃避，怎么决定来到这里的我忘了。那一年刚好是以往那一批同学高考，我可能还是跟随着女生们的脚步，她们大都都来了这里上了个普通的学校，这个同学也不例外吧。

她又进去试了另一套，是小粒推荐给她的，板式和刚才那一套大同小异，配色稍微活泼一些，标价599，我猜她不会买的。

他们两个一起站在穿衣镜前，男生看着她，镜子里的她看着男生，他们，昨天，一定也度过了一个完美的520吧。小粒还想给他们推荐另一套衣服，她拒绝了，看来他们很满意身上这一套。

小粒把他们带过来柜台这边买单，她依偎在男友的和怀里，和刚才他把她推进门时的姿势动作是一样的。她向我走来，我丝毫不用担心她认出我来。

“你好，您确定要这套衣服了吗？”

“嗯。”答话的是她男友。

“标价是599，折后价是480，您确认一下。”我用训练得体有礼貌的话语和他们对话，而我一直在看着我的这位女同学，想找出一些她当年的样子。

她嫌衣服贵了，扯着男友的衣角示意他走，不要买了。往常这个时候所有的店员都是不敢多说一句话的，小粒在旁边把衣服折好又展开。

“如果您喜欢这套衣服的话，我们可以给你打七折，打完折是420元，您看你还需要吗？”我是店长，这种多打一折的事情，还是可以决定的。

他们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女生牵着男生的衣角走出了店门，和被推着进来时一样的不情愿。

“小满姐你都给他们打七折了还不要，七折可是员工优惠价。”小粒把衣服放回原处，她还想再吐槽，“那是我老家的一个初中同学。”“我说难怪呢！你还给她打七折！”“不过她好像没有认出小满姐来哦，你这折白打了哈哈，人家现在正在被男朋友哄着呢哈哈！”我白她一眼，不想多说什么。

其实刚才我忍不住想叫她的，她的名字我还记得，因为出来早，同学过的只有那几个，不合群是一回事，以前那个班的大多数人我还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下午五点半，换班的店长和店员已经来到了店里，我也准备下班了，小粒已经收拾好要走了，她是本地人，也有两次说着要我去她家玩，也是初中刚毕业不久，比起那时候的我，她有生活在城市的那份得心应手，比起现在的我来，她也是个不努力读书不懂事的小丫头。

下班后天色还很早，我几乎除了上班没有哪里可去，在拐进出租屋巷子口对面的蛋糕店，我挑了块小蛋糕，今天好歹是小满。

小小的一块三角小蛋糕，夹心三明治，巧克力味和原味蛋糕中间夹了足够分量的芝士和水果笠。我把小桌子擦干净，把蛋糕摆好，应该还差一点酒，碗橱还剩下半瓶红酒，至于为什么要喝酒，我也不清楚，这大概就是对特殊日子意义的赋予，人为强加上去的。

酒刚好倒满一酒杯，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小巷子还能看到灰黄的光亮，我就差端起酒杯，对着巷子对面晒满内衣裤的窗子一饮而尽，端起酒杯的时候，我突然就丧失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沙发上，酒洒了些在蛋糕上。上班工作套装还没有换，没有开空调的傍晚的空气还是有一些闷的。

家里三年前就催我回去相亲，现在他们已经放弃我回去的事了，23岁，很尴尬的年龄。而我，差不多也要从这座城市毕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