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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头孙的农耕(农家80后的成长记忆)----丁海峰 作

树头孙的农耕(农家80后的成长记忆)----丁海峰 作

作者: 丁海峰冀吴 | 来源:发表于2019-08-25 16:44 被阅读0次

    树头孙的农耕

    面朝黄土背朝天,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是祖辈对传统农耕活动的经典概括。

    小学课本里有这样一首古诗,《锄禾》: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坐在课堂里,当然体会不到这首诗的真实意境。若想有所体会,你就真得挽起袖子,扛起农具,亲自到田里去试试。

    下地干活,庄稼把式,是农家孩子必修的课程。农耕是农民的劳作方式,是人、工具与土地、庄稼等要素结合实现农业生产的过程,也是马克思所说的生产力。

    说天下的炎黄子孙祖上都是农民,大概不会有人反对。农耕文明造就了国人特有的文化性格:内敛、安土重迁,保守、伦理纲常。时至今日,我们仍然可以从新闻上看到移民到世界各地的中国人,依然喜欢在任何可能的地方种菜种果,这不是注定,这是是文化基因,是祖宗传下来的。

    市场导向、科学技术的注入,给传统农耕带来的变化是革命性的,给人们的精神世界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新农耕要有新气象,新农耕就是新生产力。笔者预测,再过10-20年,大概2030年以后,大型农机具、智能农机具的普及的转变将彻底改变现有农业生产方式,随之而来的必定是农村集体经济结构的深度调整,农民这个职业也将变成工业条件下的新型农民。

    当然,故事还是要从传统农业的“老把式”说起。

    浇地,就是给田地和庄稼浇水,在树头孙庄所处的华北平原黄淮农业区分为浇白地和浇庄稼地。

    浇白地,是在春秋季节耕地播种之前要对没有庄稼生长的土地进行灌溉,以让土壤含有水分,用来备耕备播。浇白地,首先要在地里做好地垄,让地块成塈,也就是把地块弄的一块儿一块儿的,便于灌溉储水。

    浇庄稼地,属于大田管理范畴,又有浇夏水,浇冬水。夏灌一般是棉花和玉米等正在成长中的作物,冬灌主要是冬小麦。

    这里主要说说夏灌。每年的7-8月份,二十四节气之夏至到处暑,是玉米拔节生长的时候,也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正常情况下,东南季风会把来自海上的水蒸气化作雨水带到华北平原,滋润大地万物,保证农作物的生长。

    祈求老天风调雨顺,不等于风调雨顺。炎热夏季,水分蒸发快,土壤易干,作物很容易缺水打蔫,影响生长。在树头孙所处地域,有两周左右时间不下雨,就得安井浇地,无论是玉米还是棉花。棉花棵矮,相对还好操作。玉米长的一米多高,就要在地里钻来钻去。40摄氏度左右的高温,太阳当头,揍塈、铺带子、卷带子,这些农田作业对人的生理极限都是一种挑战。吃苦不吃苦,太阳底下捂,浇玉米,钻玉米地,就要穿上长衣长裤在密不透风农田里作业。玉米叶子上毛毛,边缘处有毛刺,会划伤人的皮肤,留下一道道伤痕,所以要做好身体的防护。每年夏灌季节,几乎都能听到某某村子有浇地的人突发病症而死在田间。

    不容易啊,真的不容易。那庄稼的生长,是农民心血甚至是生命的付出。

    无论什么时候浇水,培土揍(做)塈(xi,二声)、铺带子都是必经的程序。铺带子就是把导水的塑料地龙铺开成导水管儿,水泵安好之后,启动水泵供水。1980年代早些时候,我也见过不用塑料地龙的情况,那时候浇地还要自己用铁锹开沟做水道,那是父辈们年少时生产队常用的办法。浇地的辛苦在于冬天太冷、夏季太热,春季风大,什么时候都是一身泥土。村里人讲话说,再俊小媳妇儿,只要一浇地,立马变了模样。

    我们家的浇地工作,几乎都由父亲承担。每次浇地,父亲都会用家里的独轮小推车推着水泵、地龙带子、铁锨、电缆、电表等家伙事儿一一布置,一一安装。因为地下水量的问题,真空井不总是稳定上水,尤其是遇到大旱时节,大家都在用地下水浇地,很容易断流。所以,从小时候,我就帮父亲看井。水流断的时候,落闸断电,跟在田间一头儿操作的父亲大喊几声告诉他断流了。等数分钟,再次合闸通电,确保上水,有时候会几次合闸,反复操作。要是一个人干浇地这活儿,能累死人。一头在出水口田间操作,只要断流马上到上水口观察情况,对不上水原因做出判断,并采取措施。

    在看井过程中我学会了看井头放气儿,抽水接口外侧有漏气的地方就用泥巴糊一糊,确保抽水引水。真空井的井口往往在地面下3米左右的坑里,水泵就安在这个坑中,这个坑叫护桶。上上下下的爬真空井的护桶坑子,还真就是个小孩子干的活儿。现在城里人,一讲素质就是琴棋书画之类的,乡下孩子干这活儿不是素质?

    庄稼地的水井一般远离村庄,没有污染,浇地抽上来的水甘甜清凉,夏季浇地的时候,喝上几口井凉水,感觉比吃冰棍儿还爽。

    每到浇地时节,娘就会及时做饭,父亲抽空回赶着吃上几口。实在太忙的时候,就给他送到庄稼地里去吃。农民,这个自古就有的职业,在地里赶口饭吃再正常不过。

    耕地,分为春耕和秋耕。

    春耕,一般在4月中旬,谷雨时节,为棉花播种、红薯栽种做准备。

    秋耕,一般在10月中旬,霜降节气之前,为小麦播种做准备。

    春耕,一般是上年收整好的棉田地。耕地的时候,如果土壤比较干,就需要在耕地前灌溉一遍,漆晾个2-3天时间,就可以进行耕地作业了。漆晾,动词,让土壤中的水分分散、蒸发,晾至可以进入开展作业。

    牛马、拖拉机拉犁耕地之后,因为土坷垃块儿大,要对土地进行平整,于是要钯地。

    钯,就是一种牲畜拉着的大钉耙,一般是一个长方形的木框,四周布满了铁橛儿。牲畜拉着的时候,一般还会放点重物在上面压重。

    我十来岁的时候,牵牛钯地是常事。在耕好的地里,来回趟那么几次,大块的土坷垃都被打碎,看上去平整了许多。个别小块需要补充的,还要用钉耙(西游记猪八戒用的那种耙子)整理一下。春天,风多,土壤保湿不易,即便钯地之后,也要有铁丝拍子在进行擦地,才能备播。

    秋耕的准备,是要要在掰棒子(玉米)后,对田地进行整理。

    刨棒子秸,是个力气活儿。1980年代经常一旁看父亲干活,父亲体力好,自己承担了地里的重体力劳作。几亩地,用小捉儿古儿(短把锹)一棵一棵的刨出来,这活儿必须得有力气。到了1990年代,我也刨过,但不多。刨完秸秆,就要把秸秆打捆,用拖拉机或者牛车运回家,做柴草用。玉米秸秆粉碎可以喂牛,也可以直接填灶烧火用,也可以铡切撒到猪圈里做有机肥,用处很多。刨了玉米杆,地里还不算干净,还要通过人工拔草,一塈一塈的整,一块儿一块儿的拔,把地皮弄干净,着才算清整完毕,给一年的劳作画上句号。

    1980年代,我们家较早使用拖拉机拉犁,也有使用头股(牛马等牲畜的统称)的,记得孙德胜、张文忠、孙占恩、孙庆喜家有骡马使用。到了1990年代,骡马一般为辅助使用。1995年,孙中凯购买孙庄第一台30马力拖拉机,旋耕带秸秆粉碎功能,为村民服务,之后两三年,丁金营、孙中合等也购买大型拖拉机旋耕犁,每家单独耕地整地的方式走进历史。

    2019年的今天,田间都是大型旋耕犁直接耕地,旋耕犁会把土块打碎,也会把各种秸秆一并打碎,璇到土壤里直接变成有机肥。自从有了这种大型机械,耕地变得简单许多。

    相邻地块之间,会有一道分界线,这道分界线在我们村叫“官背儿”,“官背儿”所占的地界是相邻两家分摊的。每到耕地季节,如果你摊上差劲的地邻,他就会想办法切掉自己一方“官背儿”,然后把地界弄到你家地里,俗称“滚官背儿”,把“官背儿滚到别人家地里”这叫侵地,是扩张自己地盘的一种方式,为村里人所不齿。临近马路的地块儿就通过侵占马路的方式扩张地盘儿。

    我们家几次遇到这种情况,每次父母都会很生气,发生口角,然后与对方拿出皮尺,确定地界,重新砸木橛做记号,这叫 “树官背儿”。

    播种,一年四季,大田作物播种有三次,分别是春播棉花,夏播玉米,秋播小麦。

    4月中旬,二十四节气之谷雨,春暖花开。春播棉花的时候,父亲会把上年留下的脱绒棉种先用热水烫一下,然后闷到大缸里,在院子里发芽。棉种泡在缸里发芽的时候,会有一种特殊的问到,我比较喜欢闻闻那种味道。等棉种长出点小芽,就是要下地播种的时候了。播种前,还要对种子进行拌药处理,以防幼苗被害虫吃掉。

    6月中旬,麦收一过,二十四节气之芒种,马上就要播种夏玉米。1995年之前,我们家的玉米播种是纯人工。我们一家,分工干活。顺着麦眼儿(麦茬垄)用小捉古儿(弯头铁锹)抛坑,把玉米丢下去,用脚驱土埋一下、踩一下。人工种玉米是个累活,臂膀累的发酸,效率低下。村里也有用过牛拉耧(木制独脚播种机)播种的。大约1995年之后,拖拉机播种逐渐普及。播种之后,进行一次大田灌溉,给足水分,等着玉米长苗出来。

    2012.06.14 带着农具下地干活的村民

    10月中下旬,中秋节前后,玉米收完,再次灌溉、翻耕土地,准备种冬小麦。自1980年代起,拖拉机拉多脚耧(铁制多脚播种机)播种小麦是常态。

    对于庄稼人来说,无论播种什么庄稼都是事关一年收成的大事。我自小就感觉父母或者村里的其他大人都对整个播种过程都高度重视,甚至有些仪式感。备地、选种、育种、拌种(拌农药)、播种,都十分的认真严格,所有人都期待播下去的庄稼有个好收成。

    种子科技,也是生产力,这里一定要说说种子。

    1980年代,家里的麦种、棉种都是自己留下来的。村里常留种的棉花品种有鲁棉1号、冀棉8号、中棉13等,从名字就可以判断出他们分别属于山东棉花研究所、河北棉花研究所和中国农业科学院棉花研究所。

    为了了解种子,这里主要介绍其中一种,以下内容来自于360搜索百科。

    "鲁棉1号"是人工培育棉花品种,由山东省棉花研究所于1961年进行品种间杂交和经长期选育,又于1971年把选育出的一些较好晶系在山东省原子能研究所用60Co进行辐射处理,于1976年选育而成的。鲁棉1号株型紧凑,主茎与果枝夹角较小,叶片肥厚、深绿、缺刻深而皱褶、中大偏小。它具有结铃性强、早熟、高产、适应性广、抗逆性强、霜前花多等优点。纤维主体长度28.7毫米,细度5804米/克,强力3.85克(纤维拉力强度较弱),衣分35%~37%,铃重5克,籽指(即100粒棉籽的重量)10克左右。(引自360搜索百科)

    我们家一般是交叉种植两种品种,以降低天气风险给一个品种带来的损失。

    摘棉花的时候,娘专门会在9月份自然吐絮的中层枝棉花,挑最好的摘,这样的棉花脱出来的籽最饱满,发芽率高。棉絮当然也是最好的,选种的棉花经过脱粒之后弄成禳子,可以用来做新棉被。

    小麦选种的时候,父亲会到地里找一块长势好的地块,然后进去把杂麦穗选掉,专门割下来脱粒留种使用。

    玉米,在我记忆中是比较早购买种子的作物。

    大约1987以后,父亲都会到他同学鲁来清那里弄最好的麦种使用。来清叔在中国农大吴桥试验站工作,他们的科研工作就是小麦育种。于是我们家自从1980年代末一直以来都能够用到最好的麦种,这也是我自小的一种骄傲。到了麦收季节,来来往往下地干活儿的人们看到我们家的小麦长势齐整,籽粒饱满,很多人就会提前打好招呼,兑换麦种。

    1995年以后,棉种也逐步通过购买获得,人们不再自选留种。三姨夫孙金鹏在乡植保站工作,经常给推荐些好棉种。小时候,每到夏季棉田管理季节,棉铃虫是一大害,喷药只能杀死小虫,对于那些长大的棉铃虫来说,则很难弄。

    人们总在传说,将来会有抗虫棉,不生虫不打药。我早就听说有抗虫棉种植了,但是村里人接受新东西太难了,没有亲眼见到成功先例,是不敢自己尝试的。我一直倡导父母早些播种,但是他们就是不接受,因此相互吵架了好几次。母亲一直不信,说哪有不生虫儿的棉花啊。

    抗虫棉时代还是来了,我的愿望实现了。1999年前后,村里已经有人开始试种抗虫棉了,效果还真不错。到底谁是树头孙第一家种抗虫棉的,已无从求证。2000年春季,上大二,我专门到河北农业大学附近的种子市场找到了抗虫棉。打电话给家里,跟三姨夫通了个话,三姨夫告诉我卖什么品牌的棉种。我把棉种交到保定回吴桥的长途车上,带回来家里,让父母种植。种了一年,父母就彻底接受了抗虫棉。

    难啊,一点点进步都要这么难。经验这个东西一旦形成思维定势,成为思维牢笼就会把人捆的结结实实,没有外力突破,很难改变。

    由此,也可以想到,根植于农业社会的文化制度有多么大的历史惯性,这种封闭、保守让人们很难接受新的生产方式。解放思想,解放生产力,真的不是一句空话。

    种地的人,一年一收成,不愿意承担试错的风险成本,所以思想保守,这种思想保守倒不一定是不思进取,而是不愿也不敢承担任何风险。老百姓讲话,收到缸里的才叫粮食,就是这个理儿。

    改变,需要时间,更需要时代新人的勇气。

    大田管理。

    选苗。无论是棉花还是玉米,出苗之后都要选苗。选苗就是把瘦弱的棵苗去掉,留下结实长势好的。选苗之后,还要进行开垄定苗,就是用把锄子把苗距定好,如果发现有缺棵的地方,还要用移苗器进行移苗栽植。当然,移苗数量很少。走完这个程序,留下来的庄稼苗算就是正式庄稼了,可以享受一个年度的阳光雨露和主人的精心照料。小麦不需要选苗过程。

    娘回忆说,我大概3岁的时候,带我下地薅棉花苗(棉花播种之后要把瘦弱的小苗拔掉,留下茁壮的棵苗),我在她身后学着样子把苗,结果把她薅过去之后的留苗给拔了,娘气的都要哭了。

    除草。雨水充沛,庄稼生长,田里的野草也会生长,它们会跟庄稼争水争肥。小草刚刚冒头,可以通过耪地、耘地的方式除草,如果稍微疏于管理,草长的茂盛了,就是要全面除草。无论天气多热,都要钻到庄稼地里,一塈一塈的进行除草和清理。把锄子、锄头、镰刀,搂草的小耙子,都的用上了。多的时候,地头上会堆成堆。地里的杂草很多,最难对付的是牛筋草,贴着地皮长,根深,弄起来很费事。还有马子菜(马齿苋),除根之后,必须弄出来,留在田间,稍微有点露水都会再次生根生长。到了1990年代,人们越来越多的使用除草剂,除草的工作少多了。

    修枝。主要是指棉花修枝打杈,就是把棉花不长蚊子嘴(棉铃)的空枝打掉。我大概6-7岁的时候,就跟着母亲在地里干这活,一垄一垄,从地南头到北头,整个暑假几乎都是这活。棉花一年大概要修2-3次,才能结束。到了2000年以后,随着抗虫棉种植的普及,人们的种植技术也逐步在改变,对于棉花空枝的修整越来越少,人们对于棉花空枝对于棉株成长的作用认识越来越深刻。这个技术的进步,父亲在其中的作用功不可没。父亲通过同学的关系,加入了一个叫国欣种业的棉花协会,每年都会从河间引入新的棉种,倡导种植新技术。

    2008.07.07 父亲在对棉花进行修枝

    打药、除虫。春季,棉花长苗期和小麦出穗期,都会生蜜虫。这种小虫主要吃庄稼的嫩叶、嫩枝部分,吸食汁液,使植株生长缓慢或叶片卷缩,其排泄物弄的庄稼枝叶像是糊了胶水,严重危害庄稼生长。这种虫子比较好除,及时喷洒农药就行了。

    重点说说棉铃虫。可以说,只要有大田管理,就要于棉铃虫进行斗争,彻底的斗争。这种虫子叫棉铃虫,但危害庄稼可不只是棉花。它几乎什么都吃,玉米、棉花、小麦都逃不过它的喜好。

    棉花只要稍微一拔节,就要开始喷药防治,1980年代末至1990年代初,村里的大喇叭广播会适时的提醒防治时间。防治棉铃虫,一定要趁早,卵胎一孵化,就要喷药,凡是长到1厘米左右的小虫,几乎没有农药能杀死了,就得靠人工一棵棉花一棵棉花的抓。非抗虫棉时代,所有农户都会下地抓虫,恨抗虫棉恨的牙痒痒,简直不共戴天。1995年左右,村委会组织村民在田间的电线杆上,安装大灯,下面放上洗衣粉水,诱捕飞蛾。作为小孩子,看到村周围的庄稼地里亮灯,感觉还是很兴奋的。之所以叫棉铃虫,是因为这种虫子最喜欢啃食棉铃,从花骨朵一直到棉桃果儿,不分阶段,一直吃。

    2008.07.07 伯父提水准备打药

    这一年下来,从棉花出苗,到最后一次打药,至少得十几遍。记得父亲常用的农药有氯氰菊酯、3911等,一到暑期,各家地头都丢着装农药的瓶瓶罐罐。

    棉铃虫发生的高峰年份,5月下旬开始,还要对小麦进行棉铃虫防治。其中印象较深的是1993年前后,麦穗灌浆之后到割麦收麦的十多天时间里,经常发生大面积棉铃虫虫害。麦子是人吃的,再加上长大的虫子用药根本除不掉。于是农民发明了“大簸箕”,到麦子地“拉虫子”。大簸箕一般是用装农药的塑料板折叠,用铁丝固定在两根长木把上,大概一米多长吧,就像是个大簸箕。然后人驾着两个长木把儿,到麦子地理直接拉着走来走去,这样在小麦穗上啃食的棉铃虫就会被扫到簸箕里。我干过这活儿,在家东地里走个来回,能拉好多肉呼呼的大个棉铃虫。这都是被逼出的土办法,确实有效,麦收前要在地里拉那么几次。我对拉来的棉铃虫,就是在地头挖坑,埋掉这些害虫。记得那时候,跟父亲合作收猪的东光县的朋友,还把我们家的工具带回去用。

    棉铃虫也吃玉米,最喜欢吃棒槌儿,那叫一个祸害啊。所以,如果虫害严重,玉米地也得打药。玉米拔节期间,为了防止害虫吃正在成长中的玉米,要经常“抓芯儿”,就是把农药拌倒麦麸里,稍微加些蜂窝煤球的炉灰渣,用手抓着给每棵玉米的杆芯撒上。这样就起到防治棉铃虫啃食玉米嫩杆芯的作用。

    喷药,得用工具。1980年代,按压式铁桶喷雾器比较普遍,但是比较笨重。慢慢的按压式塑料桶喷雾器普及,再后来汽油机喷雾器逐渐普及。中间也有手持式电动喷雾器,对于大田作业来说,不太实用。我十多岁的时候,经常背着按压式喷雾器下地干活,汽油机喷雾器也背过,不多。喷药的时候,要用家里的独轮车,推着喷药的家伙事儿,带着农药篮子。父亲的独轮车,功用很多,两个车把还会挂上水桶,带着调农药的用水。我长大了,经常给父亲提供农药用水,帮着他启动汽油机,背在身上。

    背汽油机,要穿长衣长裤下地,带眼镜口罩,对身体做必要的防护,不能顶风作业,以防呼吸中毒。

    豁肥,就是把化肥通过直播进土壤到庄稼根系附近办法给正在生长期的庄稼追肥,主要是针对棉花和玉米。庄稼成长的关键期,要给庄稼加油助力。豁需要有独脚耧或者是简单的豁子,地面必须有松软的土壤,这样便于把化肥送到土壤下面约5-10公分左右,确保不跑肥蒸发。独脚耧需要人或者牲畜拉动,豁子就是简单的一根铁棍,一头可以牵拉,另一头是铁管脚,上面有个遛肥料的六子。豁子简单,只能是人拉。干这活,根据情况,最少要两个人。起码一个负责拉牵动力,另一个负责遛肥。我们家一般这样分工,我和父亲负责牵拉,娘一般负责遛化肥。

    2018.07.22 父母用田间小机械给玉米豁化肥 2008.06.11 父母在给刚刚播种的玉米豁化肥

    耪地、耘地,耪地使用锄头对地垄进行松土,是单人作业,耘地使用耘锄对第垄进行松土,主要是两人或两人以上作业,人拉耘锄或者牲畜拉耘锄作牵引拉力。1980-1990年代从1980年代一直到2002年,从小一直到大学毕业。2010年起,村里逐步开始普及小型汽油动力的耘锄豁地机,父亲一个人就可以操作。2018年暑期回家,带着孩子跟随父母复习了一下豁地作业。

    2008.06.10 本村村民孙金涛夫妇在给棉田耘地

    暑假也是大田作为生长的关键期,这个时候,作为孩子的我们就要下地拔草,给棉花修枝、打药,抓棉铃虫。

    6、7岁的时候,开始跟着父母学修棉花,修棉花就是在棉花的结果期,打掉那些空枝杈,这个时间要从6月份到7月份,一般要修3遍左右。到了8月份,就要给棉花打顶,结束棉花往高处长的过程,让作物的营养都供给到结棉桃的枝杈上去。9月份开始,是棉花采摘的季节,

    夏收,二十节气之芒种。

    1991年之前,村小学每年都有麦秋假(6月上旬,两周)、大秋假(9月下旬至10月上旬,3周),这两个假期是专门留给孩子们回家干农活儿的,夹在中间的暑假只有一个月假期。麦秋假,学校还会要求孩子们上缴自己从地里捡来的麦穗。现在看,在当时手工农业时代,这个教育挺有必要。

    2008.06.10  联合收割机在孙德胜家的麦田作业收割成熟的小麦

    小时候的夏收,热闹、紧张。麦收季节,父亲会根据收音机的天气预报安排农活进度。气温渐升,麦稍见黄,一过儿童节,马上就是麦收季。

    麦收时节,伴随着人们的忙碌,布谷鸟歌声清脆。晚春初夏的气温刚刚适合人们穿单衣,蚊虫还没出来,中午有烈日,室内不算热,劳累后的午休小憩是充满快意的事。

    大人们会提前找好空闲的地方,平整出场苑,大多数人家都联合选在家前、家后、家东的湾底,当然这个时候是大湾的枯水季。平整后就要轧场,就是用以往的麦秸铺子平好的空地上,开着拖拉机拉着混(音,石磙)转圈跑,也有用牛马的。准备完场苑,就要开镰割麦了。

    轧场 (图片来自网络) 扬场(图片来自网络)

    1987年前后,人们用镰刀割麦、用手拔麦。记得,父亲给我和妹妹买了两把锯齿短把儿镰刀使用。作为孩童,那时候,看到成片的麦地,心理充满了劳累的焦虑,心想,这什么时候才能割完啊。但这些吓不倒父母,他们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再大的地块,也有收镰时候,开始吧,开始。

    那时候,父亲体力好,干活儿块,他用他提前磨好的弯头镰刀在我们前头割麦。父亲弯着腰,一把抓住麦穗拢好,镰刀贴着地面下去,刷的一声,秸秆割断。父亲拿起割好的麦秸,把麦穗一头在手腕转个圈,打好一个捆,平摆在地上,然后再去割麦,不停的放在上面。凑成一堆儿,就系捆打节。刷——刷——刷——,那是父亲割麦的节奏。

    开始我不会打捆,就在父亲旁边跟着割一两个眼儿(播种机一脚下去叫一个眼儿),放在父亲打好的捆上面。捆好的麦子,还要三五成捆凑堆竖起来放置,以防雨天水泡。

    弯腰割麦一天下来,往往腰酸背痛,那时候,我说腰疼,娘说,小孩子哪有腰啊,休息下就好了。三四亩地的麦子,一家人要割两三天。有时候,父亲为了赶进度,还会起早自己去地里割麦子,娘在家里生火做饭,我还睡在炕上。等到了早上7点多,父亲已经割了一早晨麦子,回家吃饭了。吃完饭,全家再一起下地割麦。

    1987年以后,慢慢开始出现了手扶收割机,属于小型机械。当我们家用镰刀的时候,对别人家用收割机把把麦子割下来,很是羡慕。虽然能割下来,打捆还需要人工作业。现在看,这算是初步机械化。

    通过几天辛苦的奋斗,麦子割完了。要把成捆的麦子用拖拉机运输到场苑里去,爸爸、叔叔和伯父有台共用的拖拉机,各家轮流使用。我喜欢开拖垃圾拉麦子的感觉,一般这种活儿是我和爸爸干的多,装满拖拉机后斗,几趟就把几亩地的麦子送到场苑里了。送到地方后,可不是乱扔乱放的,必须码成堆,因为轧场需要排队等,万一遇到雨天,码好堆的小麦垛可以盖上塑料布防雨。

    趁着晴天的时间,各家都要加紧作业。铡麦头,就是把已经打捆的麦个子,用铡刀铡掉部分秸秆,留住麦穗一头,这样轧场或者脱粒的效率更高。我经常扮演按铡刀角色,干这活的时候,一家人相互配合,有填麦个儿的,有排摆麦头的。大约1995年前后,三姨家在公路北的地里收麦子,铡麦头,表弟按铡刀伤了表妹的手腕,留下伤疤。这是个很危险的活,必须注意作业安全。

    一个场苑往往是几家査伙儿,各家轮流使用。1980年代,最早是在家西湾边的边角地与孙凤科家査伙儿弄的场苑,再后来与孙长海、孙立成等在大湾中间较高的位置弄了个场苑,北侧是芦苇荡。后来因为査伙的人越来越多,到了1992年之后,我们家就跟孙立章、孙立波三家査伙在东侧一点的地方(原来的小土庙台子,是我跟海鹏开辟的小地块)弄场苑,后来孙金波、孙金成、孙金忠哥叁在我家场苑南侧扩张了一下,连成片,弄成了一个大场苑。

    接下来是把铡好的麦头解捆,铺场,用大铁叉挑开麦垛,平均铺在场苑里。在拖拉机进入轧麦前,最好是暴晒那么几个小时,小麦粒比较容易脱壳而出。

    在1980年代,用拖拉机轧场的比较多,就是用拖拉机拉着混(石头滚)跑来跑去,让小麦脱粒。大约1987-1992年间,人们主要使用脱粒机,先是没有简单的脱粒,后来又有带吹麦壳皮的。1996年,本村孙中凯购买了第一台与拖拉机组装在一起的背复式收割机,为全村收麦服务,终于告别了轧场收麦。也是自那个时候起,小学生也不再放麦秋假了。

    轧场收麦的时代,村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大街上铺满了晾晒的小麦,到处堆放着麦秸。我们小孩子喜欢跑来跑去,看大人们忙碌,我们也很兴奋。每年到这个季节,天上还会有飞机过来巡察,大人们说是县里下来了解麦收情况的视察飞机,总之我会追着飞机跑一阵子。

    轧场之后,是吧麦秸用大铁叉挑开,一旁堆放,这叫起场。然后用木锨吧麦粒和麦壳混着起堆,每天晚上还要压盖塑料布,以防天气有变。接下来的日子,就要根据天气,尽快扬场。扬场就是用木锨挑着麦粒麦壳混合物,迎着风抛向空中,因为重力不同,麦壳被风吹到一边,麦粒集中一堆,这样就把麦粒弄出来了。这个活儿,都是由父亲承担,我和娘一般要下地照顾棉花了。父亲会挑天气晴朗,有微风吹拂的时候扬场作业。

    扬场之后,就是晒麦,让在太阳底下小麦暴晒一天。下午时分装袋,拉车运回家。父亲早就收拾好了家里存放小麦的粮缸,放上防虫药,把运回家的小麦一袋一袋装到洋灰缸(水泥缸,父亲自己做的),留下几袋准备交公粮。拉麦、装麦、卸麦、装缸,都是体力活,也叫老爷们干的活儿,随着我长大,一般都是由我和父亲来干。

    麦粒入缸,夏收才算结束。从第一把镰刀割下去到结束,天气好,最快也要2周时间,如果天气不好,可能要拖3-4周时间。

    2012.06.11 在村庄大街上晒小麦的孙彦斌、孙国辉父子 2008.06.11 我在公路上晒麦

    秋收,二十四节气之白露至寒露。

    因为秋收的庄稼品种比较多,有大豆、苹果、地瓜、花生等,这里主要说棉花和玉米两个大宗作物。1992年之前,小学生有大秋假,两周,一般是国庆节前后。

    1986年前后,我和妹妹就跟着父母下地拾棉花。带的工具有卧单(方形大布片)、兜布片、小推车(或者自行车、或者脚蹬三轮车)等。抢拾棉花的时候,要起早贪晚,因为收成在眼前,耽误不得。一是怕天气有变,雨水会影响棉花品质;二是棉收季节,有偷棉花的。

    2006.10.03 母亲在棉田摘棉花

    到了田间地头,看到自己家白花花的棉花,心里都会有一种喜悦,这是劳作一年的庄稼给人们的回报。弯腰一朵朵采摘吧,大把抓下去,采摘自己的劳动果实。我们一家拾棉花的时候,父亲干活儿比较快,手抓的也快,但是他往往摘得不干净,小干瘪的棉花,也懒得去耗费时间弄下来,娘就比较仔细,拾棉花拾得比较干净。我拾得也比较干净。娘经常会因为父亲拾得不干净有遗留嘟囔几句。

    一兜、两兜,我们把装满兜的棉花不断地送到铺好的卧单那集中起来。到了中午或者晚上,该回家了,就背到地头,驾到小推车上推着回家。回家路上,见面打招呼,“今天拾了不少啊”,相互祝贺彼此的收成。

    回家之后,我和父亲还要经常对籽棉进行称重,父亲会弄个本子对地块收成情况做个记录。

    一直到2019年的今天,虽然早就有采棉花的大型机械,但在吴桥这个地方一直没实现机械采摘。因为大型机械适合于成片棉田的种植,在新疆那种成规模的农场种植可以,在我们这里,不能形成规模地块,不便于大兴采摘机械作业,所以,还是要通过人工进行采摘。显然,土地的条块分割阻碍了棉花生产方式的进步和提升。当然,因为棉花粮食种植收益比例的差别不大,随着棉花种植比例的减少,也并未阻碍整体的机械化水平。

    掰玉米,人工时代有两种方式。一是直接进玉米地,带包掰玉米,再刨棒子秸;二是带槌刨下来,铺在地上,再去包棒子槌儿。无论是哪种方式,干这活的辛苦在于手和胳膊要收到玉米叶、玉米包的摩擦,所以要穿着长衣长裤去操作,尘土多就不必多说了,干完活回家,绝对浑身土沫,一拍衣服到处是尘土。

    掰玉米的时候,都是先随手成堆的丢在地上,掰完装蛇皮袋,用拖拉机或者三轮车运回家。1980年代,我五六岁至八九岁的时候,最喜华和和父亲一起劳动,用拖拉机拉玉米回家,装车、卸车,拖拉机一直开进院子,然后开斗,我主要是往下丢卸。至今记得于集表姑看着我,一起从斗上往院子里丢玉米的镜头。玉米到家是带着玉米包的,还要进行堆放,趁着有空的时候,在家里包玉米包,弄出玉米槌儿。包完后,父亲会在院子里找空地用砖垒砌一个底空的小平台,用木棍搭起方形骨架,玉米杆去叶取中间结实的一段逐层搭成筒格,把玉米槌儿放进去储存。到了冬季非农忙季节,再逐次的取玉米槌儿放在大簸箩里,慢慢攒棒子粒下来。或磨磨,加工成玉米面食用、喂猪、喂牛,或直接卖掉。

    机械化,把农民解放出来。

    在前篇的文字中,已对各阶段的农耕进行了机械化介绍,这里做个概括总结。其实对于机械化的追求,在我出身之前就开始了。父亲小时候,村里生产队上就有拖拉机使用。但在我们村,机械化过程的加速则是在1987年以后,农业机械设备从最初的简单拉拽到复合作业,从人工配合到全过程机械作业,30多年的时间跨度内,农耕的变化应该说是天翻地覆。这种生产力的取得,使几百年来祖祖辈辈从事的体力农耕、蓄力农耕摆脱出来,基本实现了机械化作业。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机械化的背后,是农机行业的不断提升,是国家工业的巨大进步带给农业的直接后果。再国若干年,农业机械一定会进入智能化时代,到那个时候,农民这个职业,可能变得非常有趣。

    机械化的后果,就是农村出劳动力出现大量富余时间,成为富余劳动力,怎么办?外出打工,向工业进军,向生产车间进军,无论男女,只要是适龄劳动力,就会主动寻找挣钱的机会,这在官方语境中叫劳动力供给优势。

    马克思说,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古语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其中的“劳力者”指的就是从事耕作的农民,在古代,土地以为这吃饱,也意味着终身捆绑,种地的就是种地的,你也只能是种地的。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带着村里人无奈的自嘲,他们总会教育孩子好好上学,一定要鲤鱼跳龙门,远离这辛苦劳累收入少的千古行业——种地。

    伟人看的透彻。

    邓小平说:“中国社会主义农业的改革和发展,从长远的观点看,要有两个飞跃。第一个飞跃,是废除人民公社,实行家庭联产承包为主的责任制。这是一个很大的前进,要长期坚持不变。第二个飞跃,是适应科学种田和生产社会化的需要,发展适度规模经营,发展集体经济。这是又一个很大的前进,当然这是很长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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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树头孙的农耕(农家80后的成长记忆)----丁海峰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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