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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头孙的湾(农家80后的成长记忆)

树头孙的湾(农家80后的成长记忆)

作者: 丁海峰冀吴 | 来源:发表于2019-01-25 10:23 被阅读460次

    树头孙的湾

    丁海峰    2019.01.21

    河北吴桥,树头孙的池塘叫湾,小孩子下水叫下湾。

    湾,几乎绕村一周,听父辈讲,是几百年来因为人们盖房不断地取土做坯所形成的。湾有上下游沟渠通联,上游西连丁庄,下游东联五道李,北通张庄。

    我生于1980年,记事时已经是改革开放年代,就从1984年前后写起。

    大湾是一个水系,风吹堤柳,绿波绕村。

    大约1987年以前,村落外围西、南、东大湾连城一片,通往村西田间原来只有家后一条通路(现即墨路),在孙中心门口东侧有一条管道桥,家前大湾的水可以流到家后大湾。一旦上游来水,家前通过村西池塘去往田里的路就会隔断,人们只能走家后的路。

    上游来水,几乎绕村一周。漫漫一湾水,碧波荡漾,芦苇随风,岸波水草,柳影倒立。

    大约是1986年时候,有住房需求的村民开始雇用推土机作业填满大湾,村委会也就此埋上水泥管,给村西新建的小学的通好路。此后,不断扩张的宅基地吞噬的大湾的边沿,芦苇被直接推掉了,岸边的柳树也被砍伐了,大湾变深了,但面积越来越小。

    1989年时候,我上小学二年级,大湾的水一直通到北边的张庄大湾。

    大湾是一个生产生活系统,人们依水而居,取水而用。

    湾里有水,东西向的流水保证了孙庄1900亩耕地的灌溉,补充了地下水。

    湾里有水,夏季可以洗澡游泳,冬季可以溜冰抽拈儿(陀螺)。1987年以前,我跟合庆在家西下湾,身上总会有马皮叮(水蛭)叮进肉里,合庆有办法,用鞋底子拍打几下,用手捏起来。

    湾里有水,村妇们带着板凳子、大小水盆,欢声笑语,结伴清洗家装衣被,好让自家大人孩子体面出门。她们一边搓衣,一边看着玩耍的孩子。

    湾里有水,给度夏的人们带来清凉。白天乘凉,夜晚吹风,蚊虫咬的慌,就用扇子呼扇呼扇。大家聚坐而谈,从国家大事到家长里短,老爷们儿们一堆儿,妇女们一堆儿。

    湾里有水,滋养了湾边的水井。那是用扁担就能提水、挑水的年代。每到早晚,各家的老爷们儿(男人)挑水忙碌,淋湿了村前村后的街道,老太太(妇女,这里专指家妇,不是老年妇女)们开始打张(准备)自家的伙食,炊烟升起,菜香扑鼻。

    大多数年景,春季是大湾的枯水季节,尤其是到了6月份。人们利用大湾的土地,平整后,做场苑,用来压(读四声)麦子。压麦子,就是用拖拉机拉着石滚,在成熟的小麦绕圈跑,让小麦颗粒脱壳而出。因为要晾晒,还要堆麦秸,所以这个过程一般持续到8、9月份。如果赶上上游来水,村委会的大喇叭会提前提醒人们注意。

    大湾是一个生态系统,鱼、虾、贝、各种水鸟野鸭随水而来。

    村南、村北的湾是有大片芦苇的,据说是父辈在生产队时种的,承包责任制后,湾里的芦苇按户分给每家。大片的芦苇荡,带给人们收货芦苇的同时,也涵养了水源,引来了野鸭戏水,有各种鱼类供人们垂钓或者是淘湾(翻湾)。淘湾(翻湾)就是水抽干之后,全村人下湾抓鱼。那男女老少齐上阵抓鱼的情形,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场难得的聚会。

    芦苇荡里有蛙声,下雨后的蛤蟆吵湾,青蛙叫的时候有带头儿的,一个开始,呱——,接着跟上一片,那节奏感现在听起来就像是美丽的交响乐。虫儿飞,蛙儿叫,皓月当空,水面雾气缭绕,雨后晴夜的大湾,婀娜多姿,此时的她凝望着百家灯火。

    芦苇荡里有鱼儿,冰杰、铁蛋带着我扣黄鳝;金福喜欢圈个小水坑淘干了抓;孙志勇则用他的带绳三齿鱼叉老远瞄准然后扔出去,拽回来;我爸买了条挂网,水多的时候,在芦苇稀少的地方下网,傍晚就可以有些收获。挂到的鲫鱼,娘回家给蒸了吃;挂到的黑鱼,爸爸给炖了吃。

    我最后一次下湾抓鱼应该是在1995年秋季,在孙金祥宅地下面。记得我下去一会儿就抓了条鲤鱼,不过那时候的芦苇荡已经不存在了。大约2005年,家西也有一次翻湾,我在德州上班,没赶上。

    美丽的大湾,经不起糟蹋。

    80年代中后期,芦苇荡开始遭到破坏。首先是养牛、养羊的人,先吃外围,慢慢一步步啃食。开始有责任户还出面阻挡一下,声明一下,后来也就没人支声了,谁家牛羊吃得多、吃的快,谁沾光,慢慢的芦苇荡越来越小。

    大约自1990 年起,大湾上游来的水全是污水,据说是德州造纸厂的排水,县里收了人家钱,就让排污水下来。90年代中后期,吴桥城关造纸厂也大量排污,整条沙河臭气熏天,两岸村庄污染一片,下游群众苦不堪言。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00年以后,直到2010年前后,吴桥城关造纸厂(宏光纸业有限公司)倒闭才停止。褐色的污水来了,很多鱼儿不见了,被污水浸泡过的大湾,干涸后可以看到不少死去的干巴巴的黄鳝尸体,能在这种水生存的鱼儿只有少量鲫鱼。人们不再下湾洗澡游泳,水太脏,味太重。湾边水井里的水逐年颜色加深,异味明显,老辈子传下来的干净井水被糟蹋了,不能饮用了,人们只得打真空井取深层水饮用。上游的清水越来越少,直至没有,污水从大约1990年至2010年前后几乎不断,村民们只能在自己村里骂这帮狗日的断子绝孙。

    这是一个具有痛苦记忆的过程,工业污染无情的摧毁了农业农村的生态。2019年的今天,环保已经上升为国家战略,农民烧柴取暖竟然被某些人拿出来诟病,农民不禁要问,老祖宗烧柴烧了几千年,怎么没见雾霾污染啊?农民为工业发展所做出的牺牲不能被无视,更不能被忘记,环保的帐也要历史的算。

    自2000年起,人们陆续的在大湾圈占地盘,种上自家的树苗,留下来的深水坑,边上零散长着几葱芦苇,讲述着她曾经有过的气质,但湾边那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已经不在。

    一切美好似乎只属于1980年代,也只能属于1980年代。

    与大湾的缘,有很多场景在记忆中定格。

    小一点,跟着爸爸看钓鱼,爸爸的鱼竿总会有鱼儿带回家。爸爸的鱼竿就是一根细竹竿,一头捆根棉线,用大约8厘米的榳杆儿段儿(高粱头的杆儿)当鱼浮,鱼钩是用针在油灯上烧红后自己做的),鱼儿就是家里的白面团。爸爸钓鱼的时候,爱与孙中心搭伴。

    爸爸给我用湾水洗头,开始总害怕水要呛到鼻子里。

    娘在湾边洗衣服的时候,我弄罐头瓶放上馒头块扔到水里拉鱼,一般是小鲫鱼和鲢鱼。

    旱季没水的时候,带着小伙伴钻进芦苇荡探秘,从北走到南,从南走到北。

    芦苇荡南侧有蒲草,蒲草长蒲棒,采下来,那是小孩的宝贝。

    中间芦苇荡的南侧,有个小土岗,传说曾经有一个小庙,我看到的只是一尊无头的白玉坐佛像斜躺在泥土上。

    没事时候,顺着湾边走一遭,可以捡些废品卖破烂儿,挣到自己的零花钱。

    夏季,围着柳树套蛸儿蛸儿(知了)。

    傍晚,干农活回来的爷们儿们,带着汗味儿、农药味儿到大湾的清水区,泡一泡,清洗一天的劳累;妇女们也有找个偏僻的地方,穿着衣服下水洗一洗;人们说着笑着,打着招呼。

    爸爸给我准备了废弃的拖拉机轮内胎,充上气,躺在上面,漂在水上,泡凉,游来游去。我用了好多年。

    弄根柳木段,扔到湾里,骑在上面,与小伙伴们打水仗。

    秋季来了,拿着耙子搂柳叶,用蛇皮袋弄回家喂羊吃。

    深秋初冬,虽然天冷了,下水淘鱼还是能吸引我去做个渔民。手被冻的发僵,满身的紫泥味儿,但带着鱼回家的感觉让我很有成就感。

    冬季,溜冰打滑,听到冰层咯咯响,心里有点怕。

    拿着锤头凿开窟窿看冰厚,然后把点燃的鞭炮扔进去,跑开,听着睡下砰的一声,冰窟窿冒出几缕白烟。

    冬去春来,湾土复苏,黑泥土里藏着牵牛花的甜根;到了5月份,大湾就可以拔苇钻了。

    春暖花开,我会跨过大湾,到家南的果园去寻找语文课本第一课描写的“春天来了,桃花开了”。

    常年,大湾的黑土,是人们积肥垫圈的好原料。

    暑假来了,孩子们不会放过大湾的馈赠,抓小蛙、抓泥鳅作诱饵,能钓黑鱼和鲶鱼。

    我喜欢爬上柳树,找个舒适的叉,唱几首学校学来的歌儿。

    浅水区,利用小水沟拦个小水坝,放学后去抓鱼。

    大人们淘湾(翻湾)总会有遗漏,我们再去拦坝淘一淘,紫泥里还有很多大泥鳅。

    我和小伙伴们,喜欢在湾边找一种叫“滴留儿酸”的野菜,含在嘴里,吧嗒滋味。

    我用芦苇叶可以做成哨子,用芦苇杆可以编出手枪,用整棵芦苇做成“绿缨枪”,想象自己变成哪吒的样子。

    推土机过后,挖胶泥,摔嘣子,还总盼着泥土里能挖出什么宝贝。

    推土机过后,分成两拨扮成敌我,互扔土坷垃,来开炮地。

    家后大湾,推土机过后,合庆带我们小伙伴用小拙古(凿土的镐)挖洞,现在想想那是个危险活儿。

    家后大湾北侧,那里有几个雨水冲出来的洞口窟窿,到了冬季,我和合庆钻洞口、点柴火,弄的自己好像铁道游击队。

    大湾,是过年去姥姥家(村南,焦庄)拜年最近的通道,上了湾沿儿之后,就是冬季的庄稼地,可以直穿行过去。

    那年,那湾,那事。

    那一年,4、5岁的样子,中秋节前后,在孙金祥宅基南,看大人们翻湾摸鱼,我也下去了,那是记忆中第一次通过劳动有自己的收获,抓了几条小鱼。弄脏了衣服,怕回家挨打挨骂,只得藏在附近的苇子湾(芦苇荡)中,在靠近边缘的地方看着大人们找来找去,心里提心吊胆。最后听到孙长海(时任电工)在大喇叭上喊我的名字,才走出来。爸爸抱我去奶奶家,奶奶给我披上棉大衣,爸爸和娘并没有打我。

    那一年,7岁的样子,好像孙德胜宅基地弄好后的第一年,秋季人们抽干了家西的湾水,很多人下水抓鱼,我也下去了。可怕的是,我走进了一个泵坑,差点淹没我的呼吸,幸亏脚丫子几下闹腾,慢慢走上来了。那一次,吓死我了,之后都特别警惕深水坑。

    那一年,7岁时,上一年级,丁老师(丁惠普)通过在男生身上划白印儿的方法判断谁偷着下湾玩水了,然后留下来叫家长。下过水的那天,好害怕,好忐忑。海鹏下湾被玻璃伤了脚,他奶奶在院口弄个大簸箩让海鹏在里面待着。我放学看到海鹏缠着白布的脚丫子,心里即侥幸又害怕。

    那一年,8、9岁的样子,我看到几个大人查伙(搭伙)淘湾,心里感觉不舒服,大湾不是你家的,凭什么你们几个弄一湾的鱼,我在西侧的苇荡边沿处捡抓了一条一扎大的鲢鱼,被孙运治发现了,他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给我熊了去,那一刻,我暗下决心,这笔帐迟早要算。

    那一年,10、11岁的样子,我和合庆、海鹏几个发小,在家南湾里开辟土地,试图种植柳树。还自己挖了能出泉水的井,看着泉水往外冒,心里充满了成就感。我挺佩服合庆,他总是很善于挖土、挖洞。天天一身泥土,讲究卫生穿着的大人很多不让孩子参加,那些小孩围着坑沿儿看我们。爸爸和娘在这一点上非常宽容,时至今日,我对自家小孩玩土挖洞也是支持的。

    那一年,11、12岁的样子,我在湾边溜达着看鱼情,结果发现一条母黑鱼领着一窝小鱼仔。我跑过去找海鹏,借来他家的扣网,麻利的网住那条大鱼。吃了那条鱼,我内心一直愧疚,感觉对不住那些失去鱼妈妈的小鱼们。

    树头孙的湾,岁月如歌,2019。

    如今的大湾,轮廓还在。常住村里的200多村民,已经用上自来水,村北有了集中浴池。湾边不会再有捡破烂儿、爬树掏鸟窝的孩子,不会再有浣洗衣物村妇,也不会有下湾洗澡游泳的汉子。偶尔,几个守村的白发老翁拿着金属鱼竿垂钓,享受他们曾有过的钓趣, 父亲也是其中一位,只不过他不需要再给儿子用湾水洗头,也不再那么期待抓条大鱼,只要有鱼儿上钩,他就很高兴了。他把稍大点的鱼弄净放到冰箱里冷冻,等着我和妹妹回家的时候,让娘给清蒸或者油炸。

    2018年,暑期回家,我专门带上孩子们到湾边去看父亲钓鱼。钓到一条不大的鲫鱼,我让孩子们用泥巴糊好,让她们自己找柴生火,把鱼烤熟,尝了尝泥巴里烤出的鱼肉。女儿欢呼着说:“老爸,你小时候这么吃鱼得多幸福啊!”

    是啊,多幸福啊!

    1994.05 孙庄小学学生在干涸的湾底和湾边合影 2018.07  20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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