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我陷入了混乱。
一旦我有了这样的想法,要把身边的女朋友描画出来,就立刻觉得紧迫了起来。每个人的音容笑貌,都在我的眼前浮现;每个人的可爱与珍贵,也都急切地等待出场。
这一切,就像中学语文试卷里,打乱了顺序的句子,等待着答题者重新排序。而最擅长此类习题的我,此时却没有了主意。
我所希望的,是描绘一幅辽阔的画卷,并无主次也无顺序。可以从任何一处看起,你喜欢的你注意的,方才是画卷的主角,那是属于你的主角。
就这么凌乱地想着,夕跳到了我的指尖。
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借用我们熟识的一位兄长所言,「她是一名真正的女子。」其实他还有半句没说出口,「是任何男子都想娶回家的。」
我认识夕的时候,大约十二三岁,是个骄傲的中学生。
当我回忆起自己的少女时代,突然发现了一向娇气的根源。并非是我在家里如何被宠爱,而是因为我上学比较早,比我的同班同学都要小一两岁。我能想到的中学女朋友,个个都是比我年长的。直到成年以后相处,在她们的面前,我依然是不懂事的妹妹。
夕也是如此,她比我年长一点,还要高一个年级。
她是个诗一般的女子,漂亮、聪明、骄傲,有许多的追求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于我只是一个陌生的姐姐,一个骄傲的背影。我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就成了朋友。
高中的最后一年,我的心情极度压抑,似乎总在生病,而夕常陪我去打针。每次在学校对面的诊所输完液,她总会带我去隔壁的小店,闲闲地买些零食。我们买过大大泡泡糖,买过活波的跳跳糖,当然更多的是巧克力。
直到今天,我依然认为,我对于巧克力的痴迷,都是因为夕的缘故。我还记得那家店铺的样子,巧克力就放在货架的一端,棕色暗格金色烫字的包装,香甜而醇厚的味道,也没能忘记它的名字---大明巧克力。
除了这两块五毛钱一大块的巧克力,她还给我买过糖果大小的散装巧克力。这对于高中生来说,实在是豪放的行为,因此我的印象格外深刻。等到上了大学,再等到参加了工作,她依然给我买巧克力,都是很出名的牌子,却不比那时味道更好。
在整个大学期间,我与夕书信不断,这些信大多存在我的家里。无意中翻出几封来,信封上是她娟秀的字体,常常写着玉展、笑启这样的字眼,有时会写「内有卡片,请勿折叠」。打开一封信,里面夹一张硬硬的卡片,彩色而梦幻的信纸上,写着细碎轻柔的心事。
刚上班那两年,她常穿过大半个城市来看我,或者我站一个小时去找她。她给我买新奇的糖油条,带着我在雨夜吃火锅,还教我如何让百合花开得更久一些。
我很相信,那位兄长很想跟夕有点什么,然而她却无意。追逐她的男子有许多,眼前的这个实在排不上号。之所以会一起玩耍,只是因为她善良,再加上我的缘故,略微地敷衍他罢了。我在懵懵懂懂中,感受到成年男女相处的微妙,更加觉得自己是个笨蛋。
他常常赞叹夕的懂事,又毫不留情地打击我,「像你这样做了媳妇儿,一天打八遍也不够啊!」他这么一说,令我十分沮丧,觉得自己毫无女性魅力,却不知这竟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我一直觉得,夕会嫁入大户人家。以她的聪明周到,一定是备受宠爱的小儿媳妇,妯娌们羡慕不已却又无可奈何。没想到她嫁了个独生子,成了一名光荣的军嫂。
军嫂,听上去是十分体面的。在少女时代,我们何尝没有这样的梦想呢,嫁给一名光荣的战士,盼他英姿飒爽勇立神功,「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然而,现实的生活却不只有诗意。夕从恋爱起就跟先生两地,随军的指望很早落了空,只好频繁辗转在两地。她住了很久的单身楼,至今恨透了那栋楼。
多少个夜晚,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提心吊胆地听着走廊里的动静,只怕有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更不敢在黑夜接听陌生的电话,永远不愿回想听筒里的男声,「你是不是很寂寞?要不要我过来陪你?」
虽说哥嫂跟她在一个城市里,可生活还得自己张罗。她不想告诉军官,更不想麻烦家人,每天忙着孩子和工作,渐渐没有时间跟我聊天。
分居的日子是这样结束的。年轻的军官被派去进修,顺便回了一趟家。他去幼儿园接孩子,哪知孩子不肯要他,哭哭啼啼躲在老师身后。他说自己那天穿着军装,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当时就下了决心要转业。
在同一个时期相识的,还有我的同学凌,那年她十四岁。
认识凌,是毫无悬念的,她是我的同班同学。我那时只是文科较好,理科算不上糊涂,却也称不上太好,而凌几乎是全面发展的,可以说是标准的学霸了。
虽是同班同学,她却比我成熟许多。成长路上的第一遭尴尬,是她为我轻松化解的,顺带回答了许多傻问题,「每个人都会这样吗?每天都会这样吗?」阴冷的女生宿舍里,有着混浊而奇特的味道,她镇定地浅笑着,我为自己的成长十分忧伤。
也许我们的友谊,是从文字开始的。她写的作文很美,似乎已经发表。而我读的许多书,好些是从她哪里传来的。比如,红彤彤的《闹学记》,一点也不琼瑶的《剪不断的乡愁》,乱糟糟的《孔二小姐外传》,甚至还有一本《走下神坛的毛泽东》。来处并不重要,我的阅读从此开始。
我们一本本地看琼瑶三毛,还有写了《她比烟花寂寞》的亦舒。学校附近的书屋快被我们看空了,而后我们进入高中继续读。萧红、张洁、霍达、王安忆、张抗抗、张爱玲,窗户一扇扇的打开了。我们为了《平凡的世界》挑灯夜读,为了《穆斯林的葬礼》彻夜难眠、更为了《安娜·卡列尼娜》唏嘘不已。
那时,我们常常痴想未来,描绘未来的生活。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追忆当年的白日梦:
那时A的梦想是N年后,拥有一家自己的公司,依旧单身、美丽,某日看到初恋,让他惊艳、后悔,然后绝尘而去;B要做一流的服装设计师,优雅,有气质,也可以孩子气,能有一个白马帅哥疯狂的爱着她,并成为生死之恋;C则做一名战地记者,戎装素裹,烽火连三月,在担架和炮弹中激扬文字......
而实际的情形却是:
十多年过去,梁凤仪们做了人民教师,无暇偷闲;服装设计师做了会计,整日在数字间穿梭;战地记者做了编辑,从中东降落到首都......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女朋友们早已立定凡间,踏踏实实为人妻母,唯有我依然托着不再青涩的脸庞,继续虚无缥缈的白日梦。
阿园姐姐曾恨铁不成钢,说我的少女心简直病入膏肓。而最早给我确诊的,却应该是董先生。
嗯,董先生。
上文:《女朋友》(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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