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愿

绮敏爱琳棠，自小就爱，是发小青梅的交情。第一眼见到琳棠，黑得跟煤球儿似的绮敏以为那是活体的白雪公主，从小就没玩过的洋娃娃。招呼都没打就伸手去捏了这个瓷娃娃的脸。结果被瓷娃娃给揍了。

琳棠长着一副娇娇弱弱的林黛玉模样，但接触下来，性格外柔内刚，稳重聪慧，年龄明明比绮敏小一岁，可自小跟跳马猴子似绮敏相处起来，绮敏很少会想起来那是比自己小的邻家妹妹，反而被琳棠呵护得恍惚间总觉得那是她可以依靠一生的至亲之人。

可是人生的宴席，多是聚散离合，绮敏早知道，自己在琳棠心中的位置，排在父母后面，排在琳栩后面，可能还排在她家那只狸花猫后面，可大学毕业的第一年，当琳棠开始相亲时，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琳棠的生命中会有一个她将更在乎的人，那就是她将来的丈夫，那个才是和她共度一生的人。

绮敏不嫉妒琳棠的父母和小跟班弟弟，不嫉妒那只狸花猫，可偏偏对和琳棠相亲的人恨之入骨。女大十八变的绮敏，明艳的五官，性感的身材，在被她刻意伪装出的乖巧可人的性格衬托下，让她颇为成功地在琳棠的相亲之旅上插了好几脚，搅合黄了几许姻缘。

先是经人提醒，后是亲眼目睹，如果是绮敏喜欢的姻缘，琳棠让也就让了，只要她开心就好。可那自小呵护，喜爱的，明朗磊落的人，如今竟成了水性杨花的搅屎棍，轻言喜欢，随意放弃，对待感情如此不负责任。琳棠不知道在看清这一切时，是更惋惜自己的姻缘，还是更悲痛绮敏的背叛。

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又过一年，没有绮敏的搅合，琳棠的相亲，依然是兴味索然，没有结果，只有一位毕业以后去国外发展的学长，和琳棠保持着鸿雁传书的情谊，行书笔墨间，心意越来越明显。琳棠淡然的性格让她不相信轰轰烈烈的爱情，她觉得爱就是和某人可以保持一个较为亲近的舒适距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让人心痛的都不是可以长久的感情。

这一年琳棠应学长的邀请去国外小住，两人约好，让琳棠试试是能否适应国外的生活，能不能承受远离故乡的情感压力。

虽然两人不似以前一样形影不离，亲密无间，但住在隔壁，琳棠和绮敏，总会见面，有不期而遇，有刻意碰头，互相也没少照拂和惦记。

可琳棠这一走，绮敏就连回家都没了方向。如果琳棠就此走出她的人生轨迹，她前面的路便是迷雾，是沼泽，是没有灯光的枯竭和绝望。

绮敏疯了，恐惧让她丧心病狂，她怎么样才可以抓住琳棠，让她还能在她心里有一席之地。嫁给琳栩！当她见到刚刚大学毕业的琳栩时，当年的小跟班已经出落成和琳棠眉宇相似的谦谦君子，绮敏想，作为琳棠最在乎的人的附属品，让琳棠爱屋及乌地惦记她，让她可以心怀鬼胎地一直看着琳棠，就这样过一生，也比死在没有光的绝望之地好。

琳栩纯良内向，他一直很喜欢这个邻家的大姐姐，女神一样地敬仰，不敢觊觎，但对未来心上人的轮廓就是按照绮敏勾勒出来的。不想女神有朝一日蓦然回了首，于是便一心一意地泥足深陷，爱得不可自拔。

两家本就是邻居，知根知底，要不是碍于两人三岁的差距，和绮敏在琳棠相亲路上弄出来的风声风雨，琳家妈妈自然是觉得这门亲事是上上之选。可虽有微词，但儿子爱得死去活来，非她不可，当家长的虽然觉得有些瑕疵，但最终也没说出反对的话。反倒是素来稳重的琳棠，一张机票回了国，连哄带骂了一个下午，最后一个巴掌都没把琳栩打醒。

两人订婚前的一个晚上，琳棠心力憔悴在绮敏的窗外问她“为什么是琳栩？”

绮敏没有回答她，只说“我和琳栩将来的孩子，姓琳好，还是姓绮好？如果是女孩，应该会像你吧？”

琳棠无言许久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代我好好孝顺爸妈，我们当子女的罪过，不能要父母承担，你决定的事，无论对错，我都不反对，但我父母兄弟，不该因为我受到伤害，你既然要嫁给琳栩，就要爱他一辈子，真的也好，装的也罢，除非他不要你，要不然你到死都不许背叛他！”

绮敏咬着牙说“只要你要我爱他，我便爱他！”

第二天订婚宴结束，琳棠就出了国，这一去，是去国外定居的打算。咫尺尚且天涯，如今绕了半个地球，伤痛怕是应该触及不到了吧。在飞机上琳棠的心抽搐在一起，连呼吸都觉得胸口痛，她动了动手指，多少年，这手指对那身体的触感都没有淡忘，多少年这胸口对那人的体温都不曾忘怀。如今那人归了自己至亲至爱的弟弟，她连不舍得都不能说出口，她连痛都不敢喊。

算了，她想，就这么遥望她一辈子吧。

琳栩刚刚毕业，事业才起步，绮敏正如徐徐升起的太阳，连续几次获奖和提名，已经开始步入一线明星的行列。所以两人并没有马上结婚，订婚的信息也被绮敏的公司封锁着。

影艺圈儿原本就是这样，无中生有，草木皆兵，又有团队刻意操作运营，没有花边新闻的明星似乎都算不上受人关注。

为了电影的宣传效果，绮敏有时不得不听从安排和戏中男主角故作亲密，表现出有些超出友谊的暧昧。

开始琳栩说，没关系，我相信你。

然后琳栩说，还是注意点儿，爸妈会在意。

再后来琳栩说，公开我们的关系吧，我不想再做你的地下情人。

三月网上爆发了一波绮敏的绯闻，说她当初评潜规则上位，出影前社会关系复杂，行为放荡，与公司宣传的纯情正直坦荡的人设不符。

绯闻出来，热搜立刻有人跟帖佐证，称自己是绮敏前男友，被她始乱终弃，就此萎靡不振，学业无果，事业无成，人生惨烈。

围剿之势一起，绮敏在熟悉自己的邻里中也不免收获到猜忌的目光。了解自己孩子的绮家父母对女儿只有心痛没有埋怨，可琳家的二老却有些顶不住颜面，把绮敏叫过去，或轻或重地提点了几句，绮敏满腹的委屈，当初在父母面前维护绮敏的琳栩这次却一声没吭。

绮敏站在琳家的客厅中央，耳边是二老的苦口婆心，眼中是目光闪烁的琳栩。心中是对那个人的承诺，只要琳栩不嫌弃她，她就要爱他一辈子。

站在两户人家间的胡同里，绮敏对琳栩说“你若是嫌忌我的过往，我不怪你，但你若猜忌我们的将来，我劝你想清楚，还要不要和我继续下去。我的人生因为你或许会阳光明媚，也或许会荆棘满布，这都取决与你。但我不想那么辛苦。你想好了，如果你不能信任我，就放开我的手，我不怪你，你怎么都是我在乎的邻家弟弟。”

绮敏搬去了公司给安排的公寓，希望给琳栩更多的时间想明白，要不要继续下去。

两个星期后，琳栩接着给琳棠传信儿的借口找到绮敏。碰巧遇到与绮敏传过绯闻的罗伊，虽然绮敏和琳栩解释过罗伊取向为男，可是罗伊与绮敏分别的亲密举动还是让他妒火中烧。

他把琳棠的信摔给绮敏，第一次对着绮敏吼出了自己的不满和猜忌。

琳栩的话是伤人的，但绮敏的心思却不在上面，她只见信中寥寥几句，“注册结婚”

琳棠在英国与一个老外注册结婚了。

琳栩见愣在眼前，神思恍惚，又满眼是泪的绮敏，后悔自己言语重了，自尊心又不允许他示弱，尴尬之余转身就走。

绮敏猛然觉醒，在身后环住琳栩哭喊到“别走！”

琳栩僵持了些许转身，将哭得抽搐不止的绮敏抱在怀里。第一次有了征服者的欲望。

“你还爱我吗？”他问。

“爱。”怀里的绮敏哽咽着，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琳栩强势地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泪眼说“我不信！”

绮敏眼前朦胧不清，是那人的轮廓，是那人的眉眼，她问“你要怎样才信？”

“把你给我！”琳栩在绮敏耳边和唇侧轻轻地蹭着。

“好……”

绮敏从来没有意识到，小的时候温柔可爱，长大了以后温文尔雅的琳栩占有欲嫉妒心会这么强。

接下来的两个月，琳栩对她的管控越来越严，两人的关系已经逾越了她的舒适区，绮敏从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两人起了争执。

就在这时琳栩的公司给了青年骨干一个出国两年进修的机会。

绮敏觉得这是一个缓和和冷静彼此间关系的机会。

琳栩却猜忌绮敏是故意要支走自己，好可以随心所欲。言语间不免有些难堪。

两人起了争执，冲突间，琳栩用强要了绮敏。

第二天早上醒来，琳栩心头惭愧，绮敏身心俱疲。

“小栩，不过是两年的时间。”绮敏不知道自己是真心还是妥协“我不拍戏的时候就去看你，你假期也可以回来”她拨弄着琳栩揽在她身前的手，把十指交缠在一起，人往琳栩的怀里拱了拱，越发盈瘦的身躯，轻软的让人怜惜。

“等你两年后回来，工作稳定了，我息影好不好？结婚以后，我只守着你，不会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我们也别吵架了。好不好，小栩？小栩？”

琳栩和公司签了合同出国进修。绮敏接了一部五十几集的连续剧，进组拍戏。

第一次离开家人和朋友远行的琳栩，初到国外有些水土不服，又思乡情切，病了一场，幸好和他一起出国培训的同事照顾着，度过了最难过的那一个月。

在国外又要学习又要工作，又要克服语言障碍，对琳栩来说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谁是残酷。可是想到绮敏给他绘制的未来两个人的生活，他又觉得再苦再累也值得。

苦累是可以克服的，可相思和寂寞，还真是难耐。尝过了鱼水之欢的年轻男子，怎么回得去清心寡欲。工作的闲暇之余，他就盼着绮敏在拍戏的空档期来看他。

绮敏到是没有食言，在他出国的第三个月来他这里小住了一个星期。两人在琳栩的小公寓里昏天黑地地度过了七天。

在给绮敏整理行李时，琳栩发现绮敏是来时在伦敦转机停留了24个小时。颇有不满。

“本来咱们相聚的时间就是按天，按小时算的，平白无故地干嘛浪费24小时？”

“姐姐，姐夫不是在伦敦吗？难得出来一趟，我去看看他们”绮敏小猫一样地依到琳栩怀里“怎么，还吃琳棠的醋不成？”

“我到不是吃她的醋，就是觉得咱们时间宝贵，干嘛还分给别人？”琳栩噘嘴嘟囔着，这这段时间在两人的关系间，越来接强势，但偶尔也会表现的像个孩子。让人想起少年时的琳棠，有时也会这样撒娇。

“好了”绮敏揉着他的脸，“我回去求导演把我的戏拍得紧凑点儿，再过一段时间，两个月吧，我再来看你，争取多住些日子。”

绮敏安抚了琳栩，却没能兑现两个月来看他的承诺。

“说话不算话！” 琳栩在视频里控诉绮敏。

绮敏的脸色有些苍白，人看起来很疲倦，可依然撑起精神安抚委屈的琳栩“我和导演说好了，把我的戏份都凑在一起，早点杀青，这样，我就能飞过去陪你，一直到新年了。乖，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琳栩虽然在和绮敏的情感方面有时候会冲动失分寸，但人本质上是冷静理智的，怎么会分不清孰轻孰重。撒娇撒痴也不过是为了情趣而已。

如果不是有网络这一说，国内的娱乐新闻根本不会被传到国内。

和琳栩一起出国进修的还有周易和顾晓蒙，三个人性格各异但都谈得来，特别是顾晓蒙，无论是身材和性格都有些像少年时期印象里的绮敏，又在琳栩生病期间给了他很大的帮助，爱屋及乌，关系难免走得近些。

有一天琳栩在核算实验结果时发现有两个数据有些差异，但并没有说明原因，这数据是顾晓蒙和周易跑的。他打电话给周易，周易这段日子在违规地追求量化实验室里的一名小助理，经常是很晚才回公寓。

“数据都在顾晓蒙那里，我给她打个电话，你去她那里拿吧！”

琳栩敲顾晓蒙的门时，她正戴着耳机跟国内的朋友视频讲八卦。

给琳栩开了门，她冲琳栩招了招手，然后指着桌上已经打印好的文件，意思是，在那里呢，你自己拿。然后又接着捧着IDad聊八卦。

起初琳栩拿起桌上的资料核实数据，也没注意到顾晓蒙说什么，只听她讲。

“我靠，我以前还挺喜欢她来着呢，前几年出绯闻，我还摇旗呐喊地挺她来着呢，现在未婚先孕，做实了。还不知道爹是谁，这也太劲爆了。我靠，我靠…” 顾晓蒙开了小窗，一边视频一边在热搜上扒个更多的信息。

琳栩听着她那改良版的脏话，不禁抿嘴笑了笑，少年时，留着板寸的绮敏也把这当口头禅。显得有些流里流气的，又有种巾帼的豪爽。

“完了，完了，这回林于馨把事情搞大了，刚刚有人上了照片，孩子的爹快给扒出来了，英国呀，不会是个洋鬼子吧！”

哗啦一声，琳栩手上的纸撒了一地，他的腿重重地磕在房东家传家的实木椅子上，椅子倒地的巨大响声，终于分了顾晓蒙追八卦的神，刚回过头想关心一下脸色铁青的琳栩。手上的Ipad就给琳栩抢了去。

琳栩把小窗放大，随着一张张照片，一则则评论，他的手越来越抖，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林于馨是绮敏的艺名，林于馨，琳于心，当初绮敏用这个艺名出道时，琳栩还暗自欢喜了一番呢，自作多情地喜欢起这个谐音的艺名。

影星林于馨出入某医院妇产科，衣着宽大，腰腹略显丰满，疑似怀孕。

林于馨在拍摄电视剧期间晕倒，就医，转诊妇产科，具场内一位不变透漏姓名的工作人员透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林于馨身体不适中途终止拍摄。

林于馨剧组人员透漏，为了不因自己怀孕而影响拍摄进度，林于馨要求把自己的戏份集中拍摄，希望可以在身材走样前完成自己的戏份，提前杀青。

林于馨以纯情人设出道，这些年却因各种绯闻而广受关注，网上褒贬不一，支持与谴责各异。

……

网页跳出来的有正规索引的娱乐新闻，有良莠不齐的个人媒体，转发，直播，热闹非凡。

开始的时候，震惊和担心占据着上风，琳栩还在混乱的大脑里回忆着是不是上次绮敏来的时候，哪次防护没最好，导致了失误。

可网友的评价和推理，还有佐证慢慢地侵蚀了他的理智。

网友推出来的绮敏怀孕的时间确实就是她上次来的那段时间。

可没有人扒出来他这个未婚夫，反而是绮敏在伦敦和人接吻，进酒店的照片被人爆了出来。

“垃圾箱里翻出来的，当时就是觉得这个人长得像明星随手拍的，现在看，巧合，巧合，大家看看这人是不是林于馨。”

总共三张照片，拥抱，接吻，进酒店。只有接吻的一张略微清晰地拍到绮敏的侧脸。和绮敏接吻的人在照片里始终都没露脸，只能在相拥的姿势里，能看出来他中等身材，有些偏瘦。

这三张照片，引起一片哗然。

“就凭这个侧脸就能判断是我女神，荒谬！”

“林于馨这吻看起来很强势呀，难道是包养？”

“这身材配林于馨有些单薄呀，难道是姐弟恋？”

“就凭一张照片能说明什么，明星不能谈恋爱吗？没结婚怎么了？怀孕怎么了？恋爱自由，支持馨姐找到真爱！”

……

照片里绮敏穿的是第一天来的时候的那身衣服，就算有些模糊，琳栩也能清楚地认出绮敏，这个人他太熟了，从小望到大，怎么会看不出那就是她。可是只有表情是yu陌生的。

绮敏和他接吻时，都是顺从的，恬静的，包容的，琳栩有时会想，或许绮敏就如同金庸笔下的小龙女，单薄超脱，说不定哪天接吻时会轻拍他的手臂，不轻不重地说“嗯，可以了，过儿。”

可照片里的绮敏是霸道的，索取的，她清楚地盯着对方，手紧紧抓着那人的后颈。就仿佛害怕失去一样紧紧地抓着，琳栩甚至读到了绝望的味道。

没有极致的渴求哪里来得灭顶的绝望。

琳栩强压着自己镇定下来，把Ipad还给了顾晓蒙。

勉强地说了一句“邻居家的姐姐，关心一下”便在顾晓蒙狐疑的目光中离开了。

琳栩没有打电话给琳棠，核实绮敏的行踪。一是因为琳棠自小就护着绮敏，另外他在琳棠那里也丢不起那个人，当初订婚，琳棠拦过他的，他和绮敏在一起，琳棠也竭力阻止过的。

于是他打给那个洋姐夫乔纳森聊起了家常。

简单寒暄了几句后，他说“我未婚妻下个月来看我，在伦敦转机。说想感谢姐姐姐夫上次的热情招待，这次去带些中国特产给你们，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未婚妻？是那位大明星吗？什么时候来？总听棠提起她，太好了，这回可算能见到真人了！”

“真人？你没见过她吗？她五月份底去伦敦的时候，在那转机，你没见到吗？”

“是嘛，真遗憾，我四月份就搬到曼彻斯特去了，错过了见大明星的机会。这次她什么时候来，具体时间给我，我一定去看她，请她吃饭。”

“好”，琳栩抢按着自己痛的快炸开的头，根本没注意，乔纳森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温声说“等她机票订好了，我们再联系。”

琳栩一个晚上没睡也没有开灯，把与绮敏的种种过往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子里过。

是什么蒙蔽了我的眼睛，我怎么就认为她爱的人是我？

原来我的爱对她来说竟是这么微不足道，可以轻易玩弄吗？

绮敏，你爱过我吗？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心里想得是谁？

你果然是个成功的演员，里里外外原来都是在演戏！

早上七点钟时，他的电话响了，是绮敏的视频，他看着手机上请求通话的人的名字，觉得厌烦又觉得可怕。

琳栩在喷淋下整整待了一个小时，可是温热的水怎么也捂不热冰冷的心。

他在镜子前把自己收拾干净，难得地在没有光泽的脸上用了顾晓蒙在实验室里配出来的男士面霜，喷了古龙水。

觉得人焕然一新，他才走出房门去了实验室。

九月的季节，天气有些偏凉了，但秋高气爽，院中古树苍松，色彩斑斓，消沉的意识似乎都被鼓舞出些许看破红尘的豁达。

算了，琳栩心里突然冒出这个词，可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要什么算了。是不计较绮敏的背叛，还是不计较这些年自己的一片痴心，就此放弃？

晚上回到公寓，他看到手机上有五个未接通话。

两个绮敏的，三个琳棠的。

他正犹豫要不要给绮敏打过去时，琳棠的电话就进来了。

“小栩，你……”琳棠的声音一入耳，琳栩的委屈就忍不住了。

“姐，我错了” 琳栩哭着“我当初就应该听你的，绮敏她根本就不爱我，我努力了，我再怎么努力她都不爱我，我本来觉得就算她不全爱我，只要有她在身边也好，我喜欢她就可以了。可是原来她喜欢的是别人，爱得也是别人！”

“小栩，你冷静下来听我说，阿绮不是那样的人，她喜欢你的。”琳棠的语气里透着怜惜“那孩子是你的！”

“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琳栩不知道怎么和姐姐启齿说他们每次都是最好防护的。“那照片，我认得是她，我读得懂她脸上的表情，我对她太熟了，她爱那个男人，是从来没有给我的爱。”

电话那头琳棠沉默了，听筒里只有琳栩委屈的哭泣声。他多希望这次姐姐能站在他这边，不用说什么，只要拥着他，站在他这边就好。

“你不了解阿绮”沉默过后琳栩等来的依然是琳棠对绮敏的维护“她对你是有感情的，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孩子一定是你的，你现在回国去，她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你站在她身边。”

琳栩的委屈出离愤怒了，他直接挂了琳棠的电话，回拨了绮敏的视频请求。

视频很快就接通了，视频里的绮敏脸色苍白，眼中闪着泪光，含着欣喜。

“小栩”绮敏语气忐忑得有些颤抖“我和你说件事儿，我们……”

“孩子是谁的？” 琳栩看着欣喜的目光在那张虚伪的脸上散去，心里想，好演技呀。

“那个男人是谁？”他不依不饶地问，如果两个人现在面对面，他要掐住她纤细修长的脖子，让她没有多余的呼吸可以编造谎言。

“和你在伦敦鬼混的那个男人是谁！”

绮敏的脸在视频中定格，就如同突然断了网一样，琳栩不想再看她那张仿佛受伤了的脸，满脸的凄惨，无助，悲凉给谁看！他不是她的导演，也不是她的观众，琳栩直接将手机摔在墙上，就如同要摔掉他粉身碎骨的情感。

国内关于影星林于馨神秘怀孕的新闻依然在持续升温。包养，隐婚，第三者，各种猜测，诽谤，善良理解的声音淹没在潮水般，恶意中伤里。而林于馨一方却始终保持沉默。

甚至林于馨居然在国内失踪了。

绮敏出现在琳栩公寓门口时。琳栩神情倦怠，眼中闪过的惊喜止步于绮敏隆起的小腹，他微微侧了侧身，却没有让绮敏进屋的意思。

透过半个身位的空间，绮敏看到了躺在琳栩床上，熟睡的女孩儿，脸上泛着潮红。

“蒙蒙睡眠浅，别吵到她” 琳栩的语音低沉且温柔，充满了宠溺。“我们有事外面说。”

说着他轻轻地关上门，把自己和绮敏都搁在了房门之外。

绮敏拢了拢衣襟盖住隆起的小腹。看着琳栩的眼中清明一片。

“我不想误会你，是真的吗？”她问。

“是真的。”琳栩懒懒地看着绮敏，倦怠且厌烦。“就是你看的那样，也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想…”绮敏语气中透着焦虑，转而又平静下来“琳栩，” 这是她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叫他的全名，她叫他小栩，栩老弟，栩栩弟弟，栩栩，从来没叫过琳栩，平等地称呼，不再当他是邻家的弟弟，需要谦让呵护的恋人。

“谢谢你放手。”

影星林于馨孑然一身回国，暂时息影，在家养胎，孩子的生父依然是迷。

娱乐新闻就是这样，就算冷饭热炒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波又一波的，网红，流量上来，回头再看是林于馨那点儿新闻也不过是茶余饭后打牙祭的余料。

更何况让整个国家和全世界都恐慌的疫情来了。

疫情爆发的主要城市封了，医疗条件不好的小城镇封了，飞机熔断，签证护照停办，海关明劝实戒，非不必要不出国，不入境。

在第一波死亡率极高的情况下，琳爸爸疑似被感染，住院隔离治疗，全家，邻里全部隔离观察。

琳栩收到消息时回国的机票已经买不到了，琳棠连回国的签证都办不下来。

绮敏本来不在疫情区域，却托了人，得以守在传染医院的隔离区外,每天可以问到琳爸爸的情况。

生命的消逝总是措不及防，琳爸爸入院的第十一天，肺部感染恶化，引发并发症，抢救无效，辞世。

根据特殊情况各别处理的原则，琳妈妈出了隔离区，在冷清的灵堂上见到了跪在那里守孝的绮敏。

“你走吧，我们家老琳受不起你的跪。”虽然心底还是心痛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不忍看她大着肚子还如此操劳，但她和琳栩间的林林种种，还是不能让当妈的不为儿子抱不平。

“孩子是琳栩的，我错了，但我没对不起他。”绮敏倔强地跪在那里“不信，你们可以等孩子出来验DNA，抽羊水验也行。琳子和小栩回不来，我和我的孩子替他们尽儿女的孝，妈，求你别赶我走。”

说着她跪爬了几步扯住琳妈妈的衣襟，泪水就如止不住的洪流“琳子要是知道没人陪着爸爸最后一程，该有多伤心呀，您别赶我走，我就是她呀！”

琳妈妈再也绷不住自己的情感，把绮敏楼在怀里，这个原来也是她认定接受了的孩子呀，怎么能不心痛“不撵你，爸爸要你陪，妈妈也要你陪，好孩子，快别哭了，这还怀着孩子呢，伤了身子可怎么好。老琳怪我，小琳也得怪我，快别哭了。”

琳爸爸过世以后，绮敏就搬去和琳妈妈一起，住在自己家的对门儿。

有着护短，强势的舒妈妈，又知道绮敏肚子里的孩子是琳栩的，只是琳栩暂时回不来，补不了一场婚礼，街里街坊的议论就少了，明事理的老人对绮敏依然是和颜悦色地呵护着，关心着。

琳妈妈给琳栩打电话就提让他快点回国，补办婚礼。可是琳栩总以各种理由糖塞，最后被逼急了，琳妈妈一打电话他就说忙，匆匆几句就挂了，然后就是十天半拉月没消息。

绮敏看着琳妈妈发愁就和她说“我和琳栩不合适，他在国外发展的这么好将来找个合适不是挺好，我给您当闺女不好吗？我的孩子还是您的孙子。”

转年二月，绮敏预产期，近了，琳妈妈以死相逼，逼得琳栩回国休假。她想，见到自己孩子出生的父母之间哪里还会有过不去的坎儿，孩子落地一哭，两个人就和好了。

难得二月份有二十九号。

琳棠和乔纳森约好了三月一号出海，早上在码头的酒店醒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月有二十九号，她比乔纳森早到了一天。

英国的天气就是这样，二三月几乎见不到蓝天，不下雨也不晴天，就是这么阴阴沉沉地不痛快。她一早在港口溜达，遇到一条要出港的船，她本来也只是帮人家打打下手，解个缆绳，可船主和她聊得来就索性邀请她一起出去逛逛。

虽然近岸，但信号不好，琳棠觉得郁闷时就想与世隔绝，索性关了手机，专心和捞船东聊他的航海史。

看不到面的太阳西沉，天光渐暗时两人才回港。

琳棠一开手机，就是各种未接来电提醒，仿佛这世上的亲人组团来关心她一样。自从琳爸过世，琳棠就怕哪天妈也没了，她心突突地跳着，看到有琳妈妈的未接来电才放了心。

她算了下国内时间都午夜了，就没往回拨，发了信息给琳妈妈约好明天一早打电话。

可信息刚过去电话就来了。

“妈，你怎么还没睡呢？” 琳爸过世以后，琳妈偶尔会失眠，琳棠怕她烦闷，有时也会陪他在夜里聊聊天，听着她在电话那头睡了，才挂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姐，是我。”

琳棠一惊忙问“怎么是你，妈怎么了？”

“妈没大事儿”琳栩说妈妈没事儿，可为什么带着哭腔。“就是高血压犯了，晕倒住院了。”

琳棠不信他“住院了，还说没大事？琳小栩，你给我把鼻涕擦干净好好说话！咱爸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咱妈要是再有什么，我见不到，你要我死吗？”

“不是咱妈”琳栩那边突然泣不成声，琳棠只听见他词不成词，句不成句地说“是绮…绮…敏…敏姐没有，没…有…有…了”

琳棠把琳栩的话重新排列组合了一下，觉得自己没听懂。“阿绮没有什么！你说人话，好好说！”

“绮敏姐没了！她没了，她不要我了，也不要孩子了，她死了！”琳栩筋疲力尽地喊完这几句，除了了哭再也没说一个字。

“混蛋玩意儿，大晚上的，你开什么玩笑，找死吗？”琳棠恨恨地挂了电话，看到夕阳居然在天边露出了红霞，她确认眼前就应该是场梦。现在她应该是在酒店的床上，28号的夜晚。她咬了咬自己的手指，不痛，确实是梦，她对自己说，我要穿越回去揍那臭小子一顿。

琳棠恍恍惚惚回到酒店，把手机关机丢在地上，倒头就睡。这梦做得太真实了，Leap day 果然神乎！是不是可以穿越回国，签证，机票，隔离都免了。

可惜好梦不长，还没过夜半，她就被一片嘈杂声吵醒了，有个人把她抱在怀里拼命地晃，还拍她的脸“棠，棠，醒醒，你还好吗？”声音缥缈虚无，忽远忽近，却十分讨厌。

琳棠勉为其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乔纳森那张大脸在眼前晃，吐沫星子喷她一脸。

“你怎么早来了？也算错日子忘了有二十九号了？” 琳棠瞄见房间里还有多余的人，穿着酒店制服，不禁皱着眉头道“搞什么？”

“女士，你朋友说你晕倒了，你还好吗？要去医院吗？”穿制服的大堂经理，绅士派头十足。

“晕个屁”琳棠用地道的家乡方言嘀咕了一句后说“我没晕，只是在睡觉，做梦” 琳棠看到桌上的时钟指向午夜十二点，日期二月二十九号。“原来我睡了这么长时间，一天一夜，怪不得你们这么大惊小怪。”

“可是”大堂经理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您今天早上一早就出去了，傍晚才回来，您确定不需要看医生吗？”

二十九号的场景火车头似地轰鸣着碾过琳棠的脑海，清凉的早晨，港口的船，船上的老船长，血红且怪异的夕阳，源源不断的手机提示音，琳栩的电话，他说什么来着，对，妈妈住院了，为什么住院，高血压，然后是为什么会高血压住院，是因为也是被琳栩那句话气得吗？

小兔崽子！琳棠骂了一句，去捡地上的手机。开机后又是没完没了的提示音，琳棠将手机调到静音模式，打开浏览器。

她输了几次，林于馨这几个字都没打对，最后她在浏览框里添加了影星两个字，于是无论后面的林于馨，被她输成琳怡心，淋浴心，林雨馨，最后都会遇到热搜榜上的影星林于馨产后突发羊水栓塞，于二月二十九日傍晚辞世。

“我要回国！你去和移民局说我们是假结婚，撤销我的英国身份，告我非法滞留，把我驱逐，押解回国也行！把伦敦的房子卖了，包机，买飞机，我要回去！”琳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医院的，她只记得自己在被注射镇定剂前，反反复复地求身边的每个人，请他们帮着她回国。

在镇定剂的作用下琳棠算是平静下来了，可药劲儿一过，她又挣扎起来闹着回国，结果医生只能又给她注射了一只镇定剂。

乔纳森见她近似疯狂的状态，只能打电话给琳栩。

琳栩问乔纳森“你和我姐是真的结婚了吗？”

“是真的注册结婚，但不是真的结婚，她英国身份拿到以后，我们就办了离婚手续。”乔纳森连忙又补充“虽然我是收了她的钱，可我和棠也是好朋友，如果我不是同，也许我会考虑和她真的结婚！”

琳栩轻轻地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嘲弄乔纳森还是自己，还是这可笑的狗血一样的人生布局者。

他发给乔纳森一段视频“你把这个放给我姐吧，或许能帮到她振作起来，如果这也帮不到，就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吧。”

“琳子，琳子”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处于半游离状态的魂魄拽回到体内，琳棠猛然醒了。

乔纳森攥着手机，犹豫不决地问“是她的视频，你要看吗？你现在能承受的住吗？”

“给我！”琳棠不容置疑地伸出手。

视频里的绮敏，脸色如白纸一样，就像灵魂已经被抽离的鬼。眼睛勉强地睁开一条缝，气息浮游。

“帮我录下来，我有话说”

“我曾经答应过，只要你不放手，我就一辈子爱你，到死都爱你，可你放手了，我却不能放弃承诺，我现在做到了，到死都爱你。琳棠。”

“我陪不了一辈子了，我把小麒麟给你，你让她姓琳也好，姓绮也好，她都是我给你的孩子。她一定会长得像我，你爱她，就如同爱我一样，要看着她长大，结婚，生子，和爱人幸福地过一辈子。你才可以来见我”

“我会让琳栩把我冻起来，不着急，我有钱，你慢慢来，我等你。你不来见我，我哪也不去。见到我，你要放我走，还有来生呢，我要早早去那里长成你喜欢的样子等你。”

说着绮敏干涸的眼中流下了莹莹的泪水。“我可怜的琳子，现在你该有多伤心呀，我却不能陪你哄你，我陪你哭吧，你哭出来，我就陪你哭，一直陪你……”

绮敏的声音消失在视频里，在琳棠体内乱撞烈火一样的伤悲终于找到了出口，倾泻而出。琳棠哭得惊天动地，肆无忌惮。

“阿绮呀，阿绮，我的阿绮，远离你是老天给我的惩罚，放开你，是老天给我的惩罚，看着你订婚是，看着你在小栩身边是，知道你怀孕也是，这还不够吗？还不够吗？可是你不该呀，为什么不罚我，我投降了，我认错了，能不能把阿绮还回来？”

一顿惊天地泣鬼神的发泄后，琳棠终于恢复了平静。她把视频存到了手机，云端，电脑，U盘上，在医院又住了三天，各项指标均恢复正常值后，出院了。

又过了半年，来势汹汹的疫情，悄然消失了，各行各业逐渐恢复如初，航班恢复正常，签证流程启动。

琳棠回到家乡是正值秋收，是当年她被一个黑不溜秋的假小子捏了脸蛋儿的季节。

绮敏在水晶棺外看了绮敏很久，一动没动，场馆的服务人员，都开始怀疑，站在棺外的也是一具冰封的尸体。

然后他吃惊地看到棺外的那具尸体，信手打开了棺盖，在另一具尸体的脸上摸了摸，贴了贴，吻了吻说“你走吧，去来世等我，长得再好看些，我也认得出你。”

绮敏第二日被火化，骨灰被安葬在绮家的墓园里。承装时，琳棠留了一撮，装在项链坠里，贴身带着。

有绮敏的遗嘱，琳栩也没争，琳棠顺利地取得了孩子的监护权，给孩子取大名琳绮媛，小名叫麒麟。

麒麟的生日特殊，每四年过一次，每次过生日，琳棠都会带她回国，在绮家墓园里坐上半日。

那时冰雪还没融化，墓园里一片银装素裹，琳棠陪着小麒麟在绮敏的墓前堆雪人，堆一个大一个小。大的起名叫琳子，小的就叫麒麟儿。

小麒麟每次都会问“妈妈，这里的妈妈爱你多些，还是爱我多些？”

“当然是爱我多些，要不然她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宝贝送给我。”

“她为什么要把我送给你，自己留着不好吗？”

“因为她要让你替她爱我，要我替她爱你”

小麒麟被爱来爱去绕得晕了头，最后放弃地地拍拍雪人的肩膀说“反正就是我们三个爱在一起”

多少年后，在弥留之际，麒麟，麒麟，琳棠轻轻地叫琳绮媛的小名儿，好像又见少年时绮敏的模样。

“我们将来有了孩子，小名都要叫麒麟，绮琳，两个姓连在一起，寓意永远不分开！”

“谁的寓意？引自哪里？”琳棠笑着问绮敏。

绮敏扬起下颌，一副骄傲的样子“我的，寓意是我的，引自绮敏的琳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