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三折地讲了一个故事，国宝级影星阿米尔·汗担纲主演，对印度体育、男权、女性地位等多元主题今进行了广泛涉猎，为公共话语空间贡献了丰富的讨论主题，印度神剧《摔跤吧！爸爸》口碑爆棚。
然而，电影还有更高级的游戏规则。衡量真正的好电影，关键还要看电影本质功用的发挥。电影最本质的力量是造梦，从这个角度看，这部片子展现的不再是励志的欢愉，而是梦醒后无路可走的悲凉与虚无。
不可思议才是梦
梦是现实的延续，所以很容易从现实中没有实现的愿望开始。摔跤是印度最古老的传统项目之一，群众基础十分广泛，然而印度从来没有出过世界摔跤冠军。《摔跤吧！爸爸》就从印度摔跤的泥地上起步，造了一个非常印度的梦。
电影故事的原型是印度全国摔跤冠军马哈维亚，即故事中的“爸爸”，一个很有天分摔跤运动员，可惜没有机会争夺国际大赛冠军，这种遗憾和运动员天然的不服输促发了他的梦想：把儿子培养成印度第一个世界摔跤冠军。
根植于现实，却高于现实，一个梦水到渠成。但它还没起航，就如临大敌。体育官僚像孙连成一般尸位素食，家里穷得没米下锅。没有钱，没有支持，只有一腔民族情怀，“爸爸”的冠军梦从一开始就具有了以卵击石的悲剧性。
好在这个悲剧很快就结束了。
因为更大的悲剧诞生了。
一连四胎都是女儿，梦想成了笑话。全世界一片唱衰声：“这回总该死心了吧”，“爸爸”也灰心到了极点。
然而就在这时，两个女儿把邻居家的两个男孩打得鼻青脸肿，放在一般家长那里，肯定是对两个闯祸精一顿臭骂或棒打，但“爸爸”却仿佛获得神启一般，意外地发现了女儿的摔跤天赋。
他果断地完成了梦想的重构，重构的结果颇似难度逐级上升的电玩：在女孩子摔跤会让全世界笑掉大牙的国家，培养出女子摔跤世界冠军。梦想脱离了以卵击石的悲剧性，直接升级为海市蜃楼。
从印度摔跤的泥地上升起，在绝望中一次次倒下，在就要抵达谷底的时候，平地一声雷，腾空一跃。至此，电影通过梦想诞生、破灭、转机、重生，完成了一次造梦。梦想的主人拒绝在现实的逼迫下完成一次次降低难度的妥协，而是从现实的每一次恶化里就地取材完成梦想的腾挪辗转，哪怕它会因此变得更加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才是梦。
梦就是被现实逼上的那条绝路
再不可思议的梦想也要和现实接轨，实现是电影造梦真正的意义。
“爸爸”的法子就是逼着两个女儿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这般简单粗暴很快激起了叛逆和反抗。她们哭诉抗议、在闹钟上做手脚、偷懒……你的梦想，何必拉着我们陪绑？
在没有梦的孩子和有梦的父亲之间，急需一条渡船，完成两岸之间的穿梭往返。
冲突愈演愈烈。有一天，两个女孩象跟父亲作对似的，脱下了不分雌雄的运动短装，换上了姑娘的长裙，在一场婚礼上载歌载舞。突然，“爸爸”狰狞地出现了，当着众人的面粗暴地打了她们，一场狂欢泪流成河。之前不过是小打小闹的反抗，而到这一刻，父女冲突不共戴天，对父亲冠军梦的逆反达到了顶点。
接下来，电影安排了一位梦想和现实之间的摆渡人。
那位在婚礼上郁郁寡欢的新娘，在两个女孩痛哭流涕抱怨父亲的时候，哭诉了对自己人生的悲观和抗议：“你们的父亲有什么错，他在和全世界对抗，承受着所有人对他的嘲讽。为什么，为了你们有一个好的未来。真希望我的爸爸能这样对我，这样我就不用每天面对锅碗瓢盆，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14岁就出嫁，被送到一个从没见过面的男的那里，从此在锅碗瓢盆、相夫教子中过一生。”
电影在这里含蓄地指涉了印度女性现实命运的惨象，并把两个女孩死死地卡在了非此即彼的选择困境里。要么做梦，要么做牛做马。不摔跤的童年就是没完没了的家务，不摔跤的童年将结束在14那年的婚礼上，不摔跤的童年换来的只有摇摇无期的锅碗瓢盆。现实残忍到了只有登上摔跤冠军的金字塔尖，才能换来命运悲剧的一次反转。最终，改变命运的强烈愿望战胜了对强加梦想的反感，父女冲突就此弥合，两个女孩认同了父亲的梦想，这种认同又逐渐外化为自觉追梦的行动和一次次节节攀升的比赛成绩。挣脱悲剧命运和争夺世界冠军的目标叠加重合，个体梦的民族梦殊途同归。至此，影片为不可思议的云端梦想架起了立足泥地的天梯，高，却并不是不可攀。
梦醒了，无路可走
但凡有抱负的电影，多少都会努力为现实找一条出路。
电影的最后时刻，是吉塔反败为胜，如愿登上了摔跤运动的冠军塔尖。所有辛苦终有回报，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为严酷的现实蒙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吉塔成功的星星之火点燃了无数印度女孩的摔跤梦，成为她们改变命运的一线生机。
然而，风一吹面纱就飞了起来，现实的狰狞依然清晰可见：印度女胎被打掉的几率很大；只有同种姓才能通婚，绝大多数婚姻都是包办的；童婚比例非常高，很多女孩14岁之前就被迫嫁人；女性结婚要支付高额嫁妆，每年约有9000名印度妇女因为嫁妆达不到婆家的要求而丧命，更多人致残或身体留下永久伤害；婚后女性等同于丈夫的附庸品，连在街上跟她们合影，都需经过丈夫同意；在乡下种地、在城里疏通阴沟、搬运沙土、打扫街道等苦活累活，基本是女人在干。
做梦就是为了醒来。
在决赛的后半场，父亲的座位空荡荡的，大比分落后，比赛还有几秒就要结束，吉塔身临绝境。梦想从云端结结实实地跌落下来，在摔跤摔出来的人生出路上碎了一地，每一块碎片都是那样的现实而扎手：只有冠军才会被人记住，银牌就会被人遗忘，这是势利的人性；没有任何帮手，只有为千千万万印度妇女战斗的重担，这是奋斗的孤独；在几秒内反超劲敌，否则十多年的努力也就不甚了了，命运不过是一场博弈。
现实的缺憾孕育出超现实的梦想，千辛万苦造梦圆梦终于给了命运一记响亮的反击，现实的裂缝似乎就要弥合，而弥合的结果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它一次次地提醒着你：这严酷现实的铜墙铁壁该怎样打破？
让一个个花季少女用危险而激烈的重竞技运动去改变命运，为了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成为体育金字塔上一块块伤痕累累的垫脚石，用九死一生换一块稀有的金牌？
狂欢落幕后，于吉塔，于千千万万印度女摔跤手而言，也许只不过是逃脱了14岁那年，像一件物品那样被人从娘家搬到陌生的夫家，在锅碗瓢盆和相夫教子度过一生的命运。但即使冠军也逃脱不了的，是漫长岁月里，独自一人在黑夜摩挲着一身的伤痛，用虚弱的声音一次次安慰自己：赢了，每一点点微乎其微的变好，原来都需要这样的九死一生。
站起来时，世界变了。
然而，冠军的耳边回响着终古的疑问：还要继续摔下去吗？不摔，路在哪里？（文/邵信芳）
（文中所有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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