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窝

我是乡下人，从小在山里长大。山里树多鸟多，树上的鸟窝更多。盛夏时节，树叶绿绿葱葱，只闻得鸟鸣和嬉闹，待到寒冬之际，树上叶子落得精光，一抬头便能望见树顶上大大小小的鸟窝，宛若一颗颗倒立着的蘑菇。

儿时我对鸟不是特别感兴趣，在我眼里，鸟不过是物质匮乏年代的牙祭。小时候吃过的蛋就只有鸡蛋和麻雀蛋。鸡蛋不是天天有，就算偶尔母鸡心情好赏脸生下一个，母亲也会赶在我寻到之前给藏起来。所以一旦鸡蛋被我捡到，直接就生吃掉，蛋壳给我家的虎子（一只老黄狗）吃了，以便毁尸灭迹。年轻时候的幺叔像长不大的孩子一般，常常会给我带回麻雀蛋，个头很小，数量也少的可怜，但每次看到都会让我开心的手舞足蹈。现在想来真是罪过，涂炭生灵呀，悔不当初。

我不喜欢鸟是厌烦它们的叫声，还有它们偷吃果实和庄稼的恶劣行径。樱桃红了，最大最红的准是被鸟啄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我倒也不嫌弃咕咚一口吞下，就像吃下了一整颗似的幸福。家里的桃子、杏、花红等等无一能够躲过鸟的叼啄，而且被鸟儿选中的果实都是最棒的，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吃庄稼它们更是一把好手，玉米、稻谷和高粱，有啥吃啥，可害苦了我们几个小孩子。父母为了保住有限的粮食，在科技并不发达的当时，只能用人力驱赶，我们就是父母免费的劳动力，烈日下、风雨中都是我们几个孩子的影子。如此谁还有闲情逸致来欣赏鸟呢？

后来我到了城里，远离了山村，工作后更是彻底的变成了城里人。

初到城里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街道就像是迷宫一般，我惊讶的目瞪口呆。

城市是人的天堂，是车的天堂，是商店的天堂，唯独不是鸟的天堂。除了专门养鸟的人，常见的就只剩下麻雀了。物以稀为贵，城里人对难得一见的鸟倒是有感情。如果看见地上有两三只麻雀在追逐觅食，就足以让人大发慈悲之心。碰巧抬头看见头上树丫间有鸟窝的话，大人小孩都会拍手欢跳。

我这个由山里人变为城市人的人，也渐渐爱起鸟来了。

在我刚买新房入住的第一个春天，就慢慢发现鸟叫声准时在清晨和傍晚响起，叽叽喳喳，好不热闹。通过一段时间的跟踪观察和仔搜索，先生终于发现在客厅预留的空调洞里有一鸟窝，里面还有5个蓝颜色的小鸟蛋，漂亮极了。

我突然明白：原来这俩小情侣在我家搭窝孕育生命了！

大鸟在高楼和田野间穿梭飞行，叼来干燥的稻草和树枝，在那个狭小的洞里筑起了爱巢，从此有了稳定的居所，不再经受狂风暴雨的肆虐，多好！

这鸟窝让我觉得带来喜庆的同时也带来了烦恼。

它们不懂干净整洁是何物，所以鸟儿会把一切它们认为可以利用的东西都衔回鸟窝，比如人类丢弃的食物，已经腐烂的动物内脏，还有一些塑料制品。鸟儿不会像人一样对居所每天都清理打扫，吃喝拉撒都在鸟窝进行，难免会湿漉漉臭烘烘的，天气一热就给我们带来一场灾难。

那个时候我正怀着孕，突然有一天在鸟窝附近站了一会儿，发现有许多很小很小，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在移动，拿放大镜一看，竟是许多的小虫子。说也奇怪，没发现这些恶心的家伙时什么反映都没有，一发现这些不善来者我就出现了过敏症状。

浑身上下都是红色的疙瘩，奇痒无比，用尽了一切可用的办法都止不住痒，对于一个怀胎六七个月的孕妇来说真是一场劫难！

先生和先生母亲也出现过敏症状。先生撒酒消毒，用花露水杀虫，用开水灭菌，全都以失败告终。

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便问先生可否把鸟儿赶走，把鸟窝给清理了？

先生打开木板后愣住了：蓝色鸟蛋没了。

我瞧了瞧鸟窝的情形，好像已经很久没有鸟儿住了。我不是那么强烈的希望它们不在这里吗？可当它们真的不在这儿的时候我竟然是满满的失落感。

先生见状，连忙安慰说：“幼鸟肯定都已经长大了，它们才会飞走另起炉灶去了。”

“真的吗？明年它们还会回来吗？还会记得这里吗？”

“应该会记得。”

说罢，先生就把残余的鸟窝收拾干净，装垃圾袋里扔了出去。

于是，我就盼望起来，盼星星，盼月亮，盼来年那一对鸟儿回来筑巢。

我常常打开木板去看那个洞，希望可以长出蘑菇来，可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春天越近，我就越发急，恨不能自己搭一个鸟窝，打出横幅欢迎鸟儿归来，然而这一切都是徒然。

今年初夏，也就是现在，我在透过落地窗的窗帘缝隙发现两只鸟儿在嬉闹。我想都没想，便拽着先生去客厅翻开木板去瞧空调洞的状况，我们惊喜的看到：一个新建的鸟窝。并且福不单至哦，里面还有蓝色的鸟蛋呢。哇塞，那心情比中了奖还要兴奋。

有诗曰：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待母归。已经为人母的我，才真正领会到这句话的大仁大爱，心灵震撼无比。

我们原打算要在客厅安装空调的，因为这一个新建的鸟窝和待孵化的蓝色鸟蛋便作罢了，夏天热一热转眼就熬过去了。

期待着鸟儿小宝宝的出生和成长，再过一些时日，我们又要经历一场分别……

当年那个吃鸟蛋的小女孩，已经长大成人了。她有了伴侣，成了家，当了妈妈，可是那记忆深处的愧疚和不安已经深深埋下。

她默默祈祷，希望不要再有这样的事了，毕竟物质已经不再匮乏。而且家里的鸟窝也算是一种弥补，一种报答。

希望在世界的所有角落，都能有鸟儿的家。希望人和鸟儿融洽生活，共同创造和谐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