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从冀东到辽西

作者: 晴秋_原创 | 来源:发表于2021-07-12 21:20 被阅读0次

下午,我翻看一位好友写的诗,其中有一首是写他父亲去世后的情形:他的母亲思念亡人,整日以泪洗面,他日夜陪伴着母亲,绞尽脑汁地解劝她。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公公去世时的情景。

公公火化后,家人们将他的骨灰带回了他的家乡——冀东的一个小山村。由于公婆早已不在这里居住,我是第一次回到这个真正意义的老家。

农村的院子里奏着哀乐,点着长明灯,摆着菊花、祭品、纸钱。祭品里有一个用面蒸的高高的大面花,据说是当地特色的祭祀用品。当哀乐声充满了院子的每个空间时,人们似乎悲伤都过了劲儿,已听不见了哭声,各个表情麻木地忙碌着,料理着各式各样的事情。

后屋里,几个肥胖的女人坐在炕上,用针线缝着戴孝的包头,方圆百十里的村庄,谁家办白事,都会请她们过来,包工包料,保证礼数周全、一切妥当。我偶尔去看一眼,她们有说有笑的,全然不像在参与一件丧事。

去世的人过了八十,便是喜丧。院子里雇来的几个厨师忙得热火朝天,七碟八碗的,准备着几桌饭菜。

前来祭拜的都是他们的乡里乡亲,我谁也不认识,也搭不上话儿。趁他们陪客人聊天时,我步出了这个充满悲情的院子。

呼吸着温润潮湿的空气,我沿着蜿蜒的小路一路向东。在村子的尽头,我的眼前徐徐展开一幅绿色的画卷,竟然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也许悲伤的气氛依然波及着我,头一次见到麦田的惊喜并没有让我喊出声来。这惊喜仿佛是一个看电影来晚了的人,蹑手蹑脚地在悲伤和难过之间找到自己的位置,安静地坐了下来。

一块块的麦田之间有一条整齐的细细的小径,我顺着小径走到麦田的深处。置身于麦子的世界,我仿佛是麦田海洋里的一朵浪花。此时的麦穗已经发黄了,麦穗上支出来尖尖的细细的毛毛,这应该就是麦芒,我用手触一下,像针尖一样,刺得我发痛,果真是“针尖对麦芒”。

体验过痛,我置身于麦田,安静地望着远方。天与地之间只有麦田和我,远离尘世,远离喧嚣。寂静之中,我仿佛能听到麦子成长的细微声响,每一株麦子都努力着,丰腴着每一根麦穗,饱满着每一颗麦粒,积蓄着成熟的力量,期盼着丰收那一天。

可之后呢,联想到公公的逝去,我忽然顿悟:其实人,何尝不是一株麦子呢,播种,生长,成熟,覆灭……

当我从麦田溜回来的时候,左右两屋都已经安放好了桌子。桌上摆了香肠、炸的小丸子、拌黄瓜拉皮几样凉菜,上面落了几只黑黑的苍蝇,看得我一阵恶心,这可怎么吃呢?

我转到院子里,看看之后还会端上什么菜式。厨师们被烟气熏蒸着,或翻炒着,或照看着锅里的菜,还有红烧肉,炖白菜,炒蒜薹、木耳一类,做好一道,端上来一道,我来了主意。

回到桌边坐定,亲戚们轰轰苍蝇,夹起香肠就送到嘴里,见我不动筷子,要夹给我。我连连推辞,为难着说,“有苍蝇的,没法儿吃啊”,她们笑着,“看来,你没在农村吃过饭,农村就这样的”。

我笑了笑,等着热菜上来。菜一端上来,我赶紧夹两筷子大口吃起来,我要趁苍蝇没落上之前把饭菜吃饱。因为菜热,苍蝇不敢落上,一旦温度降低了,这苍蝇又成了待客嘉宾。

谁说我没在农村吃过饭呢?小的时候,我在奶奶家住,即使是夏天也没有苍蝇的。

奶奶家坐落在辽西的一个小山村。小的时候,每当放暑假,我会到乡下的奶奶玩几天。

八十年代初,山村的生活很清苦,餐桌上很少见到肉。奶奶手巧,能把朴素的饭菜做得香气扑鼻,吃起来津津有味。

当天气热起来时,奶奶家的后门打开了,挂上缀满塑料珠串的门帘,阻止苍蝇蚊虫飞入。每当穿堂风吹过,塑料珠串被风撩拨得互相碰撞,发出“嘻嘻啦啦”的声音,那真是一首美妙的音乐。

奶奶总是坐在后门口刮土豆皮,然后把土豆切得细如头发丝般,炒土豆丝时加入青西红柿丝,这样就会酸溜溜的,开胃又好吃。炖豆角时,她会舀上一小勺荤油,再加一勺农家酱,一盆豆角酱香扑鼻,顿时让人食欲大增。还有黄瓜丝拌白豆腐,蒜叶炒鸡蛋,每个菜都那么好吃。记得奶奶笑吟吟向我传授做菜秘诀,“多放点佐料,葱姜蒜都得放,菜才能好吃”。

吃过西瓜的皮,奶奶舍不得扔,会做成爽口的小咸菜;洗过土豆丝的水,她会沉淀下来,做成土豆淀粉;逢年过节,她会把猪肉分出一部分,煮熟后浸在盐水坛子里做成咸肉。这样,每当家里有客人来时,她会出其不意地端上来一小盘肉片,引来一片欢呼声。

有一次,爷爷笑呵呵地对我说“你奶还会做米醋呢”,据说奶奶把半个粽子放在一个茶壶里,将壶嘴封好,待一定时日后,对着壶嘴就能喝到酸甜可口的米醋了。之后,我总是望着那个壶嘴出神,那真是一个神奇的茶壶啊。

奶奶爱干净、衣衫总是浆洗得挺括,发髻梳得整整齐齐。为了避免气味,奶奶家不养猪,鸡也只养了几只。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吧,奶奶家看不到苍蝇。

公公出灵那天,不同身份的人们戴上了不同样式的包头。想不到那些肥胖的女人只通过折叠、卷曲,竟然在短时间里作出那么多不同款式的头戴。尤其是外孙女戴的,左右各有一朵小花,显得格外别致。

原以为我和公公也没见过几次,更没长时间地在一起生活过,我不会太悲伤的。可是,当小姑嚎啕着,边哭边念叨“再也没人给她磨刀磨剪子了”,我的眼泪无声地下来了,如小溪般流满面庞,想止也止不住。

我想起来公公最后一次来我们家时的情形。

那天临走时,我握住他的手挽留,“让他以后要常来住住”,他说我的手太凉,要补气血,嘱咐我要多吃山药和羊肉。公公虽然是个老农民,可是少年时学过中医针灸。每当有个头疼脑热时,他会拿出银针,几个穴位扎下去,手到病除。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位老人是永远地离开了,他再也不会嘱咐我多吃山药和羊肉了。

天一直下着小雨,待公公的灵柩安放完毕,人们下山到家后,雨哇哇地下了起来。故去的人落土为安,亲人们办完丧事也完成了使命。一个人走完一生,就像一株麦子完成了自己的生长。

回来后,我问婆婆,想念公公吗?婆婆很平静地摇摇头,说“一点不想”。过了一会儿,她拄着手杖走到房间的地中央,重重地敲了三下地,声音洪亮地说“这回,我当家了。”大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大快人心。

虽然公公是农民,婆婆是老师,可是公公霸道了一辈子,也欺负了婆婆一辈子。以前每当我听到他欺负婆婆的事情,我会打心底恨他,此时,那些恨全都烟消云散了。

当一个人去世时,留下的只有想念了……

20210712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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