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西昆酬唱翻案

作者: 陈子弘 | 来源:发表于2016-04-26 09:52 被阅读149次

    这篇文章来源于我与诗人赵岚聊天中的一句玩笑话。

    中国古代的诗歌唱和,始于东晋,盛于唐宋。不过一般所称的唱和应该是写同题詩了,唱和因人而异,并且历来对唱和诗评价不一,不好一概而论。唐代两人人之间的唱和比较多,比如李白与杜甫、王维与裴迪、柳宗元与刘禹锡及元稹与白居易,晚唐还有杜牧与张祜,这些都算文学史上很有名的了。当然说起唱和,就不能不提到元稹与薛涛之间的元薛酬唱,二人之酬唱诗举一例即可体会:

    寄赠薛涛

    锦江滑腻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卿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寄旧诗与元微之

    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

    月下咏花怜暗澹,雨朝题柳为欹垂。

    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

    老大不能收拾得,与君开似教男儿。

    这元相国薛校书,一为中唐新乐府运动的发起人之一,一为彼时数一数二的大才女。二人惺惺相惜,多次聚会唱和,之间的香艳故事和风流韵事根本就无需编排。这两年唐诗研究中的元稹研究也开始走八卦路线,元薛关系也就自然躲不脱那些雪亮的贼眼。一些学者认为元稹使蜀时与薛涛有楼台会、有诗往来,两人之间必定是情人关系,还安上了当下时髦的姐弟恋帽子。当然意见不可能一边倒,同时也有人谴责元稹人品的卑劣,不是什么“一往情深”而是“不但见女色即动心,且甚至听女色而怀鬼胎”,还完全可能“宪宗元和四年至长庆元年,十几年来,元稹与薛涛一直保持着这种不正常关系”。评论是多方面的,也有所谓十分正能量的说法,认为薛、元之间只有唱和、没有恋情,更无媾合,历来传闻元稹轻薄好色并无历史根据,不足采信。甚至在此基础上还有元薛唱和诗“实为他人伪作”的推断。真是道不明、说不清是真恋爱还是亚偷情的元薛酬唱!

    元薛酬唱那是两个男女诗人的事,论及酬唱这种诗歌活动,我们无论如何做不到对初宋的西昆酬唱视而不见。大到谈中国古代文学史,小到只谈宋诗,不可能回避那个很有名的文学流派西昆派。西昆派的代表作就是有名的《西昆酬唱集》。目前正统的中国文学史对西昆派和《西昆酬唱集》的评价极低,什么“创作的目的仅是为了唱和,创作方法就是摭拾前人作品中的‘芳润’,重新加以编组,毫无内容”、什么“写来写去,无非为了搬弄几个陈腐的典故”、什么“一点没有顾到文学的内容”。如果换一种30年前的文学批判口吻,差不多应该是这样的定性:“这是一本大搞形式主义,脱离社会现实,玩弄辞章典故,艰深晦涩难懂,落后保守的封建地主官僚思想的文化产物。”这就算一脚踩死、一棍子打死了。最多略微带一句“当然也不能完全否定该书有一点借古讽今,同时对初宋诗风的变革有一点推动作用,” 嗯,也算是装殓师给死人打点腮红。

    对西昆派的文学打击从宋代就开始了。调侃一点说,作为“文学左派”的穆修、范仲淹、尹洙、石介等人最为卖力,但穆尹二人好像还没有什么“振聋发聩”的批判。公正地说,范文正公文学创作并不甚丰,文、诗、词皆有佳作,“内容切于实际,立意主乎规谏,感情激昂真切,风格清雄悲壮”(陈继征,《中国古代文学简史》),他当然看不上他认为的轻内容、重形式的不良文风,不批不是他的性格。但宋初三先生之一的石介就很过分了,不但从文风上讨伐,还上升到政治高度,以害道之罪以及郑卫之声(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靡靡之音)加之。石介直截了当给西昆派老大安了个天大的罪名:“今杨亿穷妍极态,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华纂组,刓锼圣人之经,破碎圣人之言,离析圣人之意,蠹伤圣人之道,……其为怪大矣。”如果有大宋文学裁判所,多半杨亿老兄会得个“招合朋党,欲规不轨,大逆不道,宜极重诛”的结局。我猜测后世对西昆派的否定的源头应该就是从这四个“文学左派”这儿来。

    站在一个诗歌写作者的立场上,我认为文学史对西昆派的定论和评价是极其不公正的。初宋诗基本上很难看到什么专门的研究成果,由于一直沿用历代的负面评价,西昆体也就一直背负着“抄袭、剽窃李商隐”且抄得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恶名,甚至还遭到了异常苛刻的抨击与嘲讽。稍微客观一点的定论也只是说尽管西昆体的成就高于白体和晚唐体,但它们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晚唐五代诗风的沿续。

    西昆体的出现对革除晚唐以来以及宋初晚唐体、白体的“风花雪夜,小巧呻吟之病”、“芜鄙之病”无疑具有革命性的作用。晚唐体和白体诗在初宋发展了四十来年,已经被写滥了,就像现在的汉语现代诗写作一样,各个写作社区以及诗歌微信群和QQ群无不充满了小机巧或虚情假意以及平庸浅陋,完全是陈词滥调的类晚唐体和白体的现代诗歌,根本没有创建一代新诗风的可能。从西昆体的流变看,杨亿应该是已经厌倦了晚唐体和白体诗的写法,于是另辟蹊径。杨亿并没有排斥其它诗体,唯我独尊,相反他欣赏不同的写作手法。我想其他西昆派诗人在理念上应该与杨亿差不多。

    一如说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西昆体一改五代以来的清淡平浅(说得难听是寡淡),转换成了富丽精深的诗风,之后欧阳修、梅尧臣等人开宋诗一代的新天地,把星光灿烂的西昆体写作又重新归入平淡流畅。若论宋诗的发展史,西昆体处于一个不可或缺的的位置。如果没有浓艳的反转片模式一样的诗风,宋人也不会反思并让初宋诗回归清新古淡的道路。当然这中间的过程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对立过程,如梅尧臣提的“意新语工”这种写作态度就与西昆体追求的诗意深婉的精神十分契合。前述所说西昆体的这些流变,对当代汉语诗歌写作无疑会有很大的启示。

    西昆酬唱代表了初宋诗人的一种群体写作的诗歌生活方式。这两年,国内对西昆体的研究也多起来了,相信会对西昆派有更新的认识和更新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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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d1dc3c1bdcf8:你好!我曾对西昆体有过研究,谢谢你对西昆体的翻案。
        陈子弘:@d1dc3c1bdcf8 我是近期因为与朋友讨论诗歌写作后才关注得比较多,以前对西昆体和西昆派的了解基本止步于古代文学史的粗暴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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