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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大雨不停的下

那一年,大雨不停的下

作者: 潇雨霁 | 来源:发表于2019-03-03 16:36 被阅读1次

    2003年的盛夏,淮河流域连日暴雨,洪水泛滥在苏皖两地。我的家乡在淮河下游的洪泽湖畔,家乡的河道颇多,除了自然流淌的河流,还有为了灌溉水田开挖的人工河,这些河流小的几米,大的超过百米之宽,最大的一条是从徐州到洪泽湖的河,这条大河和小河一起纵横交错的分布在家乡的土地上,最后都流向浩瀚的洪泽湖。家乡是地地道道的平原,平均海拔不超过十米,村里地势最高的大河两边的河堤。平时河道里的水位很低,河堤倒有十几米高,顶部宽度都超过十五米,非常的结实。两岸的河堤都承包给了看护人,有的在斜坡上种满了两三尺粗的白杨树,有的则圈起来种上了果树。从小到大,觉得家乡河堤的最大作用就是一条沿河的道路和种树的地方。

    我的爷爷那年身体一直不好,右边小腿上生了个大疮,化脓不止,那些天一直发着高烧,已经快认不得我们了。爷爷家离我家只有几百米远,在村子里面,小时候总是喜欢往爷爷家跑,后来长大了,从上高中开始,每次回家,我都会先去看爷爷。

    那一年,雨一直下。

    天与地连成一片,雨水在田野里、村庄里、马路上倾盆而下,当大雨下了二十多天以后,所有的河流都像盛多了汤的碗一样,晃晃荡荡,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溢潵出来,渐渐的,庄稼地被水淹了,而且已经很多天没见谁下去了。大水像无声的怪兽一样,恐怖的吞噬着无力反抗的庄稼们,一点点的,缓慢而又毫不犹豫的漫过了水稻、大豆、半高玉米的稍顶,远看稻田,只有点点绿色在水面上飘荡,再后来,连这点绿色也看不见了,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在迎接无穷无尽的雨水的冲刷。

    村里也是一片汪洋,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放了装土的麻袋,挡住屋外的雨水,大人们焦急不已,地里的庄稼可能要完,但是大家还没有放弃,刚开始,村里还在按照惯例从田里往河里抽水,企图挽救被淹没的庄稼。后来,当从未过半的大河里的水即将漫过高高的河堤时,距离庄稼被淹没在水底已经过去了十多天,大人们也知道,没用了,要绝收了。

    放暑假的孩子们则无忧无虑,家家门口都是一片膝盖深的水,池塘里和河里的鱼已经在家门口跳出水面寻求自由的呼吸,孩子们结伴在门口捉鱼捉虾,享受着儿时的快乐时光。

    很快,大人们知道,这还不是最困难的时刻。河堤变得越来越不稳固了,从上游汹涌而下的河水在拐弯的地方不停的冲刷着河道的两岸,将原本种在岸边的树木一根根的拔起,冲走,带走河堤上的泥土,让原本固若金汤的河堤显得像纸片一样飘摇。

    爷爷一辈子爱喝酒,每天至少两顿,有时候一天要喝一斤酒,二叔那会在县里的酒厂上班,给爷爷拿了很多很多的酒,无论是叫上二三好友,还是独自小酌,爷爷总是兴致很高,在我的记忆里,喝酒,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了。爷爷的身体很好,七十岁了还可以下地干农活,可是两次中风了以后,就卧床不起了。那以后,我就和父亲还有弟弟,去给不方便活动的爷爷洗澡,爷爷得有一百五六十斤,至少要两个人帮忙,才能把洗澡这件事情完成。我和弟弟开学了以后,父亲就和村里四叔家的弟弟给他洗澡。爷爷爱看打仗的电影,《南征北战》《烈火金刚》《英雄儿女》,爷爷总是看的很专注,神采飞扬,看《地雷战》和《地道战》的时候会哈哈大笑。爷爷总怀念那些打仗的时光,小时候我们总缠着爷爷给我们讲打仗的故事,爷爷说他们连队有三挺机枪两门炮,如果哪天要是吃上了白面馒头,那就说明要打仗了。有一次我问爷爷,你杀过日本人吗?爷爷说杀过,我一直觉得这是很自豪的事情。

    雨还在下。

    大河里的河水已经远远高过大家的住处了,住在河堤附近的村民,开始收拾家里的粮食和棉被,还有家具、锅碗瓢盆,凡是能带走的,都用手扶拖拉机装着,拉到县城或者别的更高的地方去,去投奔远处的亲朋。

    村里每天都在不停的忙碌着,临近大河的村都在不停的加固河堤,在危险的地方堆上麻袋,堆上木头,不停的往上堆砌,企图阻挡住洪水的进攻。

    八月上旬的一天下午,河堤还是被冲开了,地点在邻村河道拐弯一处水闸处,离我家有三四里路远。这条河堤,在建成四十年后,终于还是决口了。

    消息很快传过来,父母、姐姐和我,决定接下来怎么办。父亲给县城的姑姑打电话,把奶奶和卧床的爷爷接走,县里开车过来要半小时。接着叫母亲收拾家里空余的几条麻袋,带上铁锹,说要去抢险,因为他是共产党员,我也要去,但是父亲决定把我留下来,村里车没法开进去,我的任务是把爷爷送出来。

    当父亲带着工具到达村口时,村里的男人们已经有不少人自发的聚在一起准备出发了,有拖拉机的人家把拖拉机开过来,其他人都挤在拖拉机上,年轻的二狗子路过,他二叔喊他去抢险,二狗子说不去,他要回家,他二叔上去给他一个嘴巴子,不去抢险,还有个屁的家。二狗子慌忙爬上拖拉机,和大家一起去了。就这样,一辆辆拖拉机,拉着村里的一车车人,向决堤的地方开去。

    我先到爷爷家,帮奶奶把爷爷收拾好,准备先把爷爷背到大路上等姑姑的车。我卷起裤脚,背起亲爱的爷爷,踏上村里泥泞的路,向大路走去。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路当时并不好走,大水早已漫过路面,每踏下一步,都不知道脚下有多深,我努力的向前走着,汗水混着从天而降的雨水沿着额头流淌到嘴里,有点凉。几百米的距离并不远,可是我的心情却特别沉重,奶奶跟在我的身后,背上的爷爷喊着“妈妈,妈妈”,这位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老战士,身体里还有三颗子弹,年龄大了以后,正是腿上受伤的一处地方,害起了浓疮,由于浓疮引起的连日高烧,已经将我亲爱的爷爷烧的神智模糊了。那一段时间,爷爷总是在喊“妈妈,妈妈!姐姐,姐姐!”他的母亲,在他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的姐姐,出嫁后因为难产也去世了,还不到二十岁。

    在那之后,我又走过很多很多的路。有的时候很疲惫,有的时候很害怕,有的时候很孤独,有的时候很无助,有的时候很艰难,但是我从未退缩过,因为我总是想起,在那一段泥泞的小路上,我光着脚,背着年迈的爷爷,每跨出一步,都要把脚从没到小腿的泥水中拔出来,向前一步,慢慢的,再向前一步,一直向前走去。

    等我把爷爷背到大路上,姑姑家的车也到了。把爷爷奶奶接走后,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两辆军车向决堤的方向开去,一辆车上堆满了长大的圆木,另外的一辆车上坐满了战士。

    雨还没停。

    天已经黑透了,父亲还没回来。可是又停电了,我们点起了蜡烛,一家人坐在一起等着父亲。

    九点多钟,父亲回来了,浑身湿透,很疲惫,却很高兴。听他说抢险的现场人很多,但是并不乱,村干部在指挥,有的人负责挖土,有的人装袋,有的人传递,等到部队过来的时候,大家就配合部队的战士们,抬木头,喊号子,大家一起努力,终于在决口的地方扔下几个粗大的圆木,随后成功的堵上了那个十几米宽的缺口。

    大雨还在不停的下。

    那一年的庄稼全部绝收了,无论是玉米、大豆、红薯还是水稻,甚至连菜地里的黄瓜、豆角、苦瓜、西瓜、韭菜,扎根在土地里的一切庄稼和蔬菜都被淹没在水面以下,等到洪水退去,这些绿油油的植物还保持着入水时的青绿色的样子,只是水灵灵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但是太阳出来后阳光一照射,马上就变黄变暗,迅速的枯萎下去。一些低矮的小树也死了,只留下一些高大的树木还活着。大地一片破败的景象,满目疮痍。

    再后来,高烧二十多天的爷爷截去了右腿,保住了生命,又活了六年多,2010年早春,亲爱的爷爷离开了这个世界和深爱他的子孙。

    现在我回到家乡,会带着我的儿子,去爷爷的坟前,给爷爷烧纸钱,磕几个头。每一次,我总会想起2003年的那个雨季。

    那一年,大雨不停的下,但是我们,从未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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