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和她相遇在黄昏中,那时清凉风中静谧安逸,她在画画。她清瘦的身衣衫微荡,她穿着格子衬衫,白蓝牛仔裤。她是站着的。
我就那样被她吸引。吸引我的,是她的气势。
我喜欢纤瘦。弱不禁风似的盈盈柔蔓。脖颈瘦瘦的纤长着。如竹一般直立着。她的气质,是我所喜欢的类型。
夕阳微醺,生命安静而沉着。花在蓝天下抒展,一只小鸟滑过,眸子和她对视,她的手掌透明苍白着,她握笔,沉思中微微叹气。
她画的是卷翻白云,抑或是雾?谷中无际,只有漫漫云雾。青色的,或是玉白的?没有底部。一片空濛。空灵的一种遥远。为什么感觉不到生命的热度呢?
二、我发出疑惑。她转过身,凉凉的笑了。
她眼睛大大的。眸子黑的深不见底。她果然是美的。就如我相像中那样。她前额明晰的宽阔着。脸透明的没有一丝尘埃。她看起来聪慧而明秀。她干净的纤细着。
青山,绿水,或者少女和海。我以为一个年青女子,画画思维会倾向于明快。你的作品,为什么只有简单的黑白两色呢?我好奇,终于忍不住问。
我不知道。我一直以来就喜欢这种无边无际的空无。没有生命,没有物体,只有灵魂,在自由飘浮。说话的时候,她眸光有点飘忽不定。
先生,我的画是用来出售的,可我这样作画,是不是很难达成所愿?她问。
我惊讶。我以为艺术家都是含而不露的。艺术家高谈艺术,外表清高,似乎对于金钱和买卖二字,是不是不会如此直白?
我的画缺少色彩,又没有永恒的意境,所以很难成为市场主流。可我,却极希望我的画具有商业价值。我知道这很矛盾。一方面追求个性的素净,一方面又幻想着价值。我要生存,所以我一直渴望我的画能卖到一个好价钱,先生,我是不是很俗气?
她一连串问我。我竟无言以对。
她很好,而现实很残酷。
三、南来,风起,有雨淡淡的飘过。
雨,来的毫无预兆。迅急凌厉。
她有些失措,匆匆收拾画架,画被她小心的装入画夹。我帮她,她看我,似乎感激,但没有言语。
凉凉风中,她消失在竹林尽头。她背影一缕细瘦,有着忧伤的味道。
我有些失落。这样的女子并不多见,她素面洁净,透明吹弹得破。我不知道我和她还能不能再次遇到。这样大的城市,人海茫茫,遇到是一种缘份,转身就成陌路,我却奢望,她能再次进入我的视线。
心可感化,意能成真。如果我们不断念想着,不断热望着,那么,总有一份惊喜,就这样不期然来到。
再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新建的公园前。她似乎更瘦。她在售画,售她用心染墨的画。生意看起来似乎冷清,人很少。这个春天,寒凉还没有褪去,她的衫依旧让风吹的荡来荡去。
她看到我,有点欣喜,淡淡的笑,没有一丝难为情。
先生,我刚刚卖了一幅画。她笑,孩子气的开心。
看画时,还有厚厚几幅。那幅遥远的云雾,就在最上面。没有售出去的一幅画,我想她一定最希望这幅画有人赏识,因为,她喜欢着空灵。
我很想帮她,说不清为什么。她一定有她的道理,如华一朵,却倦走在尘世的祈望中。她生存的背后,或许有她的艰辛。
这幅云雾,徜徉无羁,虽无物,但琴声涛鸣却无处不在,有旷达气势。我想,它很适合我。我凝视画,专注而认真。
先生如果喜欢,我可以送给先生的。
她透明指尖,在一下一下铺平画的起舞,看我时,有深深的欢喜。似乎我的夸赞,对她是一种多么大的财富。
四、想帮她,想购几幅画,哪怕倾尽我所有。
因为,这样的女子,生来应该是让人疼的。她太瘦了,瘦的一缕柔风,瘦的蚀骨的痛。
她有点慌乱,眸黑中是深深不安,因为我的出手大方。我购了五幅,包括云雾。但那幅云雾,她坚执不肯收钱。先生,这是送你的。也许你能读懂,它之间的一切。
她信任我。但我不知,我能否担起这份信任。
她一定以为我是一个高尚的鉴赏家,或者是一个热爱艺术的狂徒,但我不是。我只是喜欢她,于是喜欢她一双素手描摹时的可爱,喜欢她画画时那背影一瞬的美,于是,我也就喜欢她的画。
请问世间是否真有命运?请问是否所有的相见都是命中注定?是否每一次相见,都是为每一个故事的开始,酝酿铺垫?
这样的季节,雨本不多见,但是雨,又开始飘起。
仿如第一次相见,仿如那个静谧黄昏。她和我初次相识,在竹林中。
我欢喜着这样的天气,能和她奔跑在无人的街道,就这样地老天荒。我知道我是浪漫的,因为我衣食无忧,又情感严重的缺失中。
我却不知身边的她,是如何的慌张,如何在刻骨的担忧着另一个人。她因为焦急而营养不良,那个有雨的下午,她晕倒在我身上。
我要送她去医院,醒来时她受惊似的一脸苍白。摇头,她说她要回家,他在等她。我本是要送她的,她更惊,黑眸张皇失措。摇头中,她独身疾去。
我们总是很好奇,为什么这美丽的凄艳后面总是有着魄人的忧郁?是什么在蛀蚀着她美丽的青春?我按捺不住多情的疑惑,悄悄尾随在她身后,直到,她进入一个挂有蓝色布帘的屋中。
咣当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
我听到她的声在哀求,沁,你不要生气好吗?你看,我今天卖了五幅画呢,我想这很够我们生活一阵子了。沁你一定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好吗?
啪!好似清脆巴掌响过,我的心骤然紧缩成一团。
跨进屋,我看到一个男人,在抓住她的头发。他嘴在动着,吐出不堪入耳的话。我看到她脸上有五个肮脏的指印,她眸中,泪水滚滚的在落。
五、男人长相有点猥琐,眼神疲乏而暴倦。我上前一把架开这男人,于是男人破口大骂起来,他骂她不贞,骂她出卖身体换取钞票,他说这屋里所有东西都是肮脏的,包括他每天的吃食。他说她是一个下贱的女人,骂声中,他狠狠啜了桌上瓶子中残剩的一点酒。
她流着泪,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就那样看着,心痛、伤心、绝望,形容不出。
我有点恨她,为什么一点也不去反抗这个可憎的男人?为什么这样美丽的纤长,要这样屈辱地活着?她好似懂我的疑问和怜悯,回避着我眸光,低低说,先生请回吧,不要引起沁误会。
一个瓶,砸了过来。跌地,碎成一地的惊。瓶划过她的颊,有血洇洇渗出,不知为什么,我心上淌过血滴,一点一点的滑落。我在她身边,替她揩血,那幅云雾,溅上她的血渍。
他是她认识的第一个男人,在这个城市,她有点孤独,他教她画画,给她写诗,他显示着书生的温柔。她不可救药爱上他,并和他同居。
他是一个酒鬼,并且有严重的抑郁症,他喜欢离群索居,咒骂现实,仇视一切,他喝醉酒拚命打她,但酒醒时他会痛苦流涕。她在万劫不复的地狱中流泪,甜蜜,而奢望着爱情。
爱,使她卑微的活着。她画画,养家,她只睡五个小时。她的饮食简单可怜,可她却给他补充最好的营养。
他足不出户。她拚命画画贴补家用。他用语言溺爱她,使她沉醉,甘愿付出。他用暴力伤害她,使她瑟缩,苍白中绝望。她爱他,失去自我;她爱他,爱成了颤抖的怕。
我不敢相像,离开他我会是什么样子。我已习惯,这个城市中,我需要一个倚靠,需要一个小窝,一个异性,彼此取暧,早晨六点钟起床,然后一起喝早茶,一起上班。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她流泪低语。
而这些,你达到了吗?我问。颇似不平。
没有。她笑了。
我和她开始交往,隐秘的欢辛。我仿佛年轻了几岁。我的眸子深遂着男人的风度。我帮她筹办画展,给她卖画,我不断的给她写信,倾诉我的衷肠。她开心的笑,若远若近。我知道我没有办法靠近她,因为她还离不开那个凶悍的男人。
但是我总是奢望着,明亮的灯光下,她可以靠在我肩头,一起数着天上的星星。我开始拚命攒钱,把家布置的舒适而温馨。我买她喜欢的东西,一点一点储备。我渴望着,有一天我可以和她共同生活,我内心热烈的渴望着。她当然知道。
六、然后有一天她真的来了,但是满身伤痕。她倒在我怀里,默默流泪。她说她和他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她有点累,她从不知道男女间的生活是这么可怕。
活着为什么这么累?她趴在浴室门上,流着泪干呕着。我想死,你明白吗?她抬起头,眸子大大的,空洞着,仿佛灵魂离开了躯壳。
那一夜,她没有走。雨依旧下,仿佛在纪念我们初次的相识。她蜷在我怀抱中,安静的沉睡着。她瘦小,骨感,我仿佛抱着爱的珍异,一晚上不能入睡,只是静静看着她,只怕一闭上眼,她就从我屋中消失似的。
她若要安全感,我必是给她的。如果她累了,就让她好好休息,直到不再疲惫。为爱,我同样可以卑微的活着,只愿她能接受。
有些爱,只是昙花一现。有些欢喜,又总是这么短暂。爱一个人,要到死去是不是才可放下?昨夜的泪水,晨起时就已忘的一干二净。她醒目时恍然惊起,羞于和我共处一室。她匆匆跑走,说怕他等的焦心。她走时,甚至没有看一看我的反应,没有看一看我的失落。爱一个人,原来就是这么忽略身边所有其他的人。
后来不久那个人死了,那个寄养在她哀苦下好吃懒做的汹酒男人。就在那天夜里醉酒掉入湖中,一沉不起。
她仿佛骤然间老了几岁似的。穿着一身黑衣,她更瘦更轻如一脉叶絮。最后一次见她,她抱住我不发一言,她的头轻倚着我脖子,发间有淡淡馨香。不好的预感掠过我恍惚心间,她抱我愈紧,我觉愈不真实似的。这个城市,你是我唯一的牵挂。她轻叹。
原来她是在和我告别。她没有说出来,怕我伤心,怕她不忍我的伤而依旧羁绊在这个城市。她走了,信箱中只说,她选择漂泊,因为她的心定不下来。她说,爱,太累,她伤不起,伤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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