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以后

作者: 熊猫微刊 | 来源:发表于2016-11-20 08:47 被阅读22次

    如果有人问我,世界上最恐怖的一种疾病是什么,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花粉过敏。

    已经是连续放晴的第二个礼拜了,气温虽然没有那么高,可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换上春装了,公园里的年轻母亲即便是推着婴儿车,也不忘了把自己打扮的跟春天一样亮丽。对了,卖四季娃娃的店家一定会细心地告诉顾客:红色才是春天的颜色。这当然是樱花盛开的原因。一条街外的小学生,是这个公园的常客,每日放课后,总有很可爱的小姑娘来到这里,打着好看的晴雨伞,在飘落的樱花瓣里旋转舞蹈,这样的画面,简直就是旅游杂志上的插图。

    可惜这样的风景,我只能站在四层高的阳台,隔着窗户玻璃小心翼翼的观赏。花粉过敏这个不痛不痒的病症,竟让一个大活人在阳春天气里寸步难行,特别是遇上了连续几日的大晴天。就放心在家里窝着吧。

    告别父母独自来到神奈川已经有两年了。从事短篇小说和入流刊物的撰稿工作,却是从中学时代就开始了。去年五月有了人生中第一部传真机,终于可以在截稿期限快到的时候,不用穿越大半个城区到邮局去寄快件了。比起那些工作在固定杂志社的同行来说,我的生活算是自由很多,但不足之处就是,我没有公费出行的特例,所以一个酷爱旅行的灵魂,就总是在与水电费和生活开销做斗争。我周末会跟旧时好友一同喝酒,有时候喝醉了便会给妈妈打电话诉苦,幸好口齿不清的字里行间,没有暴露出二十九岁的单身男士所共有的倔强和落寞。

    中学同学发邀请函一起去阿拉斯加看极光,我果断扔下手里所有的工作,立刻电话购买了加厚的羽绒服和各种防寒装备。没有丝毫犹豫的原因很简单,那冰冷的地方,一定没有飘扬的花粉!在仅有的一丝地理意识里,地图上阿拉斯加与东京的直线距离,小蚂蚁也要爬很久,而折合成现实的交通工具,需要承载火箭才能迅速抵达吧。

    果不其然,十四个小时的飞行,几乎消耗掉了我三分之二的精力,若不是行程单上有一个“温泉计划”,我怕是已经要打退堂鼓了。上飞机前还穿着巨人队的棒球衫,现在已经换成了南极科考队制服一样厚度的羽绒服,看看同行的四个伙伴,活像是刚刚登陆月球表面的宇航员。

    随行同伴的构成倒是有点让我吃惊,我总觉得要不是为了逃避花粉过敏,我绝不会与一个朋友外加三个几乎陌生人一同旅游。朋友叫做澄田,小我一岁,却已是两个小孩的母亲。冬天时候,去她家里做客,真是被那两个小怪兽吓到,我为新年买的西装,差点毁在他们手里。基于她的孩子们给我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所以见面以后的头几个小时,我一直同澄田谈论着她的小祖宗们。

    放好行李在旅馆,我们就奔向当地久负盛名的温泉了。这里的温泉与日本的很不一样,与其说是温泉,倒更像是温暖的游泳池。水温三十度,水上却是零下十度,大家穿着泳衣,像一行行饺子,排列在温水里。可能是为了避免尴尬,也或许是实在受不住澄田的育儿心经,我开始和同行的另一位叫做明里的女士随便的说起话来。其实仔细想想,这番谈话的动机并没有太多讲究,一男一女相隔坐着,都身着泳衣,若彼此相视再无人开口,定会被人认为是有色情狂的倾向。

    明里小姐也住在神奈川,家同样在大阪,在旅游中心工作,梦想是开一家自己的料理店。正巧我也有给很多旅游杂志写文章,同样渴望拥有一家深夜食堂,尽管自己只是在吃的方面比较在行,所以和明里的谈话声就肆无忌惮地在空气里游荡,也许这样的对话不会遇到尽头,直到在同伴的尖叫中注意到了极光。

    极光的变幻莫测远远超出课本以及种种科普类节目的介绍,我们一行五人全都张着嘴,望着天空,呆滞了。应该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期许吧,我在那一刻也许下一个很美丽的愿望。

    回程的飞机上我一直在看带在身边夏目漱石的小说,似乎这趟旅行是生命里多出来的一部番外篇。告别澄田一行人,回到家中,又不出所料的看到长长的传真,全是稿子的校对,以及截稿日期到来的催促。

    这几天买了很多书,各种风格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动力,好像是要把闲杂的时间全部填满似的。其实喜欢读书很简单,看到一个作家的某一句话触动到了自己,就把他所有的作品都通读一遍,之后会留意他推荐的别的作家的书。就这样一本一本的,春夏秋冬又翻过一遍了。

    儿时玩伴中田前几日回到日本,他在中国发展的不错。回到家乡,一定是要约上我一起去喝酒的。当然,大我几岁的他已成家,聊天中也能发现,他关注的焦点好像都与几年前截然不同了。从莫泊桑聊到川端康成,喝醉的他,已经完全是一个诗人。无意间谈及了甲壳虫乐队,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明里小姐的脸。正是看见极光的前一刻,我们发现了彼此的另一个共同之处,便是同样喜好着甲壳虫。在这个年代,这似乎是随处可见的共同点,偏偏在我俩看来,就像遇到知音一般稀奇。

    春天刚来了不久,人却没有春天的那种生机了,体重又肆无忌惮地增长了,家里的体重计变成了一个恐怖的角落。果断地办理一张健身卡,虽然以前的这种投资都因为半途而废打了水漂,内心还是有小小的坚定,这次一定可以坚持的下去。

    不敢相信那些整天活跃在跑步机和拉力器上的人到底和我是不是同一个物种,我只是简单的举几下杠铃就已经疲惫不堪。为了履行对自己的承诺,又跳到泳池里扑腾一会。

    为了让体重计上的数字给自己带来安慰,在连续几天都免去了晚餐。回到家洗完澡后就靠在窗前看着楼下的公园,这个时节的公园远远比电影院或百货公司更加吸引人,电车经过的时候,会把夕阳折射到屋子里米黄色的墙面上,挂在门口的日历也有好几天没有翻页了。上次旅行一结束就立刻把生物钟调了回去,工作时间又变成了夜里十一点以后。跟父母通电话时,他们总在担心我的身体,希望我换一份稳定的工作。其实大学毕业的前两年也有尝试过白领的生活,与其说是更加向往自由,实际是追求每日可以赖床到中午,这样就有更多的精力熬夜赶稿。

    租这套房子的时候,是看上了它有齐全的厨卫陈设,但一个人住的这么久,也没有真正为自己料理过一次正式的晚餐。中学的时候很喜欢的作家的小说里,多次提及他幻觉里拿着酱油瓶的身影,他是向往着生活中能出现愿意为之下厨的另一个人吧。其实我倒更倾向于文旭小姐的理论:宁愿为自己做饭,不愿为他人下厨。因为自己喜欢的食物,即使是剩下了,下顿再吃的时候,仍然是喜欢的;但如果,只是对方喜欢的,剩下再吃的时候,对自己是一种折磨吧。除非两个人有共同的口味和喜好。想到喜好的时候,脑海里又浮现了泡在温泉池时,跟明里小姐所讨论的种种相近的偏好。

    夜晚的时间逐渐变短,在同白昼的赛跑中逐渐落了下风。

    将樱花作为国花一定有经过深思熟虑,在我看来,它比加拿大的枫叶还更能代表红色。是一种强烈而不聒噪的生命力的象征,没有扎眼的锋芒毕露,随着气温的回升,花瓣间透露出一种让人舒服的温柔。气候变得湿润起来,小雨不至于打落花瓣,却驱赶了讨人嫌的花粉。

    春分日也被当做一个节日,正好赶上了周末,从健身中心回来的路上总算可以闲庭信步一番。日落时间一再延后,好像是要打乱人们的作息时间。路过公园的时候,听到有几个小学生在议论下礼拜的烟火表演,虽然不比夏日的烟火大会那样壮观,但为了衬托樱花盛放的时节,再加上这里离家如此之近,前来观看注定不会令人失望。

    终于把冰箱里中田君送的鱼都吃完了,最近大量高蛋白的摄入让那张健身月卡又变成一笔奢侈的开销。电视节目中间播放的松下公司的灯泡广告,的确是有十足的创意:感叹时间的流逝,亲情是永不被割断的纽带,把所有人都紧紧系在一起。但我还是觉得,对于独自生活的我来说,东芝电视和Levi's的春季大减价才更值得关注。

    还有八天的时间,三月就过完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提前这么多天完成了所有的稿子并通过了校验,四月的到来,将意味着春天的完全着陆,所有亮丽的颜色纷纷出现在大街小巷里;同时也意味着我与各个出版社连同杂志的合同,全部到期了。听取了父亲的建议,放下这个工作,回去大阪,回到家人附近,为即将到来的三十岁以及今后的人生做打算。暂时不找新的工作也罢,还是希望拥有一家料理店,不过先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从长计议也不打紧。

    我决定看完那个小型表演就退掉租房,于是电话购物中心就又送来了一条新的正方形地毯,特地挑选了一条粉色的格子样式,到时若是有花瓣掉落在上面,一定也很有协调感。

    还好天公作美,虽然不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只要没有雨水,烟火会就可以如期举行。下午四点一刻,我早早的来到草坪上,找到一棵人少的樱花树下摊开地毯,从手提箱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蛋糕,还有易拉罐装的啤酒,只当是一顿告别晚宴,就等日暮来临。

    读完小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天色差不多开始暗下来,草坪上人越聚越多,我开始暗自庆幸找到的这个好位置,刚刚好可以观赏到烟火升空的全貌,镜头里也正巧能装得下挂着花瓣的枝丫。

    夜幕四合的时候,大家都如同电影开始一般,找好自己的位置便有序入座。大多数都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在草坪上摆上丰盛的晚餐,就像是迎接新年一般的愉悦。我也是愉快的,只是想到告别,有一点遗憾,曾几何时认为将在这里走完一生,可还是在追逐梦想或是找寻生活的路上败下阵来。所以决定回到至少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从头开始,也许不会再错过任何一个本应抓住的机会,例如本应交换联系方式的一个心动的人。对着最后一朵在空中绽放的烟花许下愿望,愿自己不会错过对的人,能把握住对的选择。

    起身将蛋糕包装袋和空的易拉罐包在一起扔进垃圾桶里,将毯子叠好,转过身准备离开的同时,我看见人群另一端明里小姐的眼睛,她也看到了我,绽开一朵比烟火还美的笑容,冲我用力的挥了挥手,朝这边快步走了过来。

    我重新摊开粉红色的方毯,挨着明里坐下。她有点惊喜地说道:“原来你也在这里呀”,可在我看来这分明是语气坚定的一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头顶并没有月亮或是星星的痕迹,只是远处天空有点泛白,就像是极光的踪影。我看看手表,为时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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