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这条路线我走过不知多少遍，以前的绿皮火车得十个小时，因为学生票，常常只能买到夜行慢车。在成都上车的时候还有一定能见度，到重庆天就蒙蒙亮，到家的时候，外婆一定起床了，在门口看着，看到我了，就折回屋里去，给我弄早饭。

十多年了，她每年都盼着等我回家，像所有没心肝的游子，我只觉外婆的等待天经地义，天下的外婆都这样。

我大学同屋的外婆有一次来，坐完长途汽车的红烧肉还是温的，而她内衣上的红烧肉汁，还让我们笑了一星期。

可现在，我们都笑不出来了。

夜行的绿皮慢车很早就不坐了，以前一直遗憾看不到沿途的风景，现在上了高铁就假寐。回家呆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每次也跟外婆说不上很多话，她的生活没有变化，还是那么节俭，洗脸水都舍不得用多了，她自己喜欢看的期刊也舍不得买，我每次都买年刊给她带回去。家里都是她做饭，但做好饭，她从来不上桌子，总是招呼我们吃，而自己只吃很少一点。

她一直操心的，以前是我是否吃得饱，现在是老公待我好不好。她很年轻的时候，外公就生病离世了，她童年时候饭都吃不饱，外公待她也不好，所以她永远不明白我们现在成天闹着的什么减肥啊这些事儿。而这些事情，现在离她是更远了，因为现代医学宣布她到了弥留之际。

我接了妈妈的电话动身的，说是医生放弃了治疗，外婆也不愿呆在医院。清晨的高铁带我回家，一路都是广告：“送什么给亲人?”以前一直跟外婆说，要给她买个最好的电视机，因为她最喜欢的事就是看电视节目了，尤其是琼瑶阿姨写的爱情故事。可现在她的眼睛因为怕光，已经睁不开，而且，就算睁开来，也看不清什么，幸好，她的听觉没坏。

我刚进门，她就说，你这么忙，还从成都回来?之后一整天，她就没力气说第二句话。我在她床边坐了一个下午，又赶回了成都。

回成都的高铁列车在暮色里启动，跟我十八岁出门远行时一样，不过那时外婆还能帮我提箱子，一路不停问我，衣服穿够没有?当时盛夏，我浑身是汗，是即将进入新世界的激动，对外婆甚至有些不耐烦。列车启动，把外婆的世界抛在身后，我还感到一阵轻松。但这些，现在都重重地还给我了，苍天在上，让我再有一次机会，坐在外婆的床边，回想在她身边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