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小时候，我家五姐妹，我是老三，从来没有记忆过，母亲曾有抱过我。我的童年是同奶奶一起生活的。母亲早出晚归，我好象一天除了睡前，看到母亲从外面回家来处，很少同母亲讲得上几句话儿。

我同母亲不”亲“，所有人也这么说，至少我自已心理一直是这样想的：母亲不爱我！

母亲上有大姐，她常同大姐滴唠家事：”明天把村口那个竹子拿去，会卖三十元，记得，应三十以上，拿了钱，那时给小弟弄个快食面，他不吃饭，其它的钱，回家交你爸”

对二姐说：”明天上学时，带上小弟小妹上学，不要在路上弄破了皮。那条桥上要小心。“

而我，母亲慢慢把我忘了。我上学时，是奶奶在我书包里弄个地瓜带上的。而不是母亲。

七岁时，母亲做活时，奶奶说母亲同梧坑家那口子的男人合伙弄竹子，眉来眼去，不清不楚。奶奶说抓到了母亲的把柄，在村口闹开了，奶奶说母亲要不停了活，要不奶奶就死在村口。母亲为正清白，一气下，喝了药去洗胃了。当然活是没有了，但奶奶从此看到母亲做活回来，远远的就吐了口水，然后让所有的娃避开母亲走路。大姐骂奶奶：活不活啊，不做事，吃什么？靠爸爸做木头，这一家子的开春的学费拿得出来啊？

大姐是不理奶奶避开母亲的，照样同母亲一起早出晚归。而我，却认为母亲不洁，恨母亲，怕同母亲一起走路。同奶奶甚是要好起来。隔三差五的同奶奶打小报告：“大姐同妈妈又去做竹子了”

奶奶去姑姑家过夜了，母亲对着我说：你晚上不要在奶奶房里睡了，同我睡吧

我不同意，自个在奶奶房里睡。母亲说：你要是怕，我在你边上房里，有事叫我。

半夜里，我怕了，居然不叫边上房里的母亲，跑了三四个瓦堂去找爷爷去了第二天早上，母亲骂我：我会吃了你么，那么远跑过去，我在你边上，你不会找我啊？

母亲心理一定凉死了

我上初中了，在昏暗的灯光下，奶奶背对着母亲：明天阿清要上初中了，第一天，我拿十元去给弄个花布来，做个新衣吧？

母亲连夜把我做了件，有滚边的。我上学时，穿了件很亮的白色花衣。别人都是红色的格子衣。

到了初三，我回家看到母亲，我绕开了走。绕着绕着，我看到爷爷的坟头，然后在爷爷坟头坐了下，哭起来。不知为何哭。

第二天，母亲责问：为何看到她就跑开？

我莫不做答

奶奶说：阿清咳久了，怕是病了，你带去看下吧

然后妈妈就唯一一次到我校，我特是怕，不知为何，她带我去医院拍了很多片子，最后医生说没事。我回来了

然后母亲又骂：“我一天没做活，你什么合也没有，不要心想八想的，好好读书”

高中时，爸爸骂我为何报高中，读个中专三年出来后即可，以后上大学，我是没钱的。妈妈却说，报就报了，先读了再说。

然后拿了她村里发的妇女标兵的盆给我，让我去报名了。

高三了，奶奶在母亲面前骂开了：阿清上学，人家高中都开始吃营养了

母亲骑着摩托车，赶了三十里路，有一天真的带了米和小菜来找我了，手里拿了两盒蜂皇桨给我，一定要我喝上。

我很高兴

带母亲逛了我的学校

然后老师看到我们母女

说：像，联讲话声音都像

就是阿清个子小了

我第一次感 到，原来像母亲也是个骄傲的事儿

然后带上同学们，同母亲吃了一次高兴的饭

母样当时也高兴，说阿清在校有这么多同学

走时，母亲对我同学说：有空去家里玩啊

我真当真了

放假时，带了老师同学，全部去家里了

母亲从竹山赶回来，

做了一桌好菜

像办酒席一样

我们吃个高兴啊

从此，我同学没少三差五的，赶个三十公里的，去我家里吃个好的

高二时，我回家时，母亲第一次要求我说：晚上同我睡吧，你爸不在。你奶奶也去姑姑家了？

当时弟弟妹妹也留校读书了

大姐二姐出嫁了

我同意了

母亲睡时，哭了，说姥姥突然说走就走了，才60岁

我没感受

母亲责我：你大姐，我一说，还安慰我两句，你如何一点感受都没有呢？我12岁时没了爸爸，你姥姥卖了两个儿女，身边就留下我到19岁嫁你爸。就我一人亲的。。。。

我一看，吓了，居然说我不习惯睡这床，还是跑回到奶奶房里睡的。独留母亲一个在哭泣到天明。

高三开学时，我去向妈拿钱，存在抽层的读书费被偷了，母亲一气把抽屉砸了，饭也没吃，睡了一天。我以为第二天我没钱读书了。母亲又拿了钱出来，我两千，我弟一千，妹五百的分着。

高三那年高考一完，我没回家，拿着三百元，直接去城里打工了。两月后，我知没考上，然后第一次去电话给妈妈：”我没考上，我打工了“

母亲先于我哭了：”你回来吧，你要是想补习，我给你补，只要你回来“

我回家了，去了补习。

母亲给了7千元作补习费，去了最好的学校补习母亲说：这钱3千是爸拿出来的，4千是她的，让我安心花，爸爸虽骂，但还是拿钱出来的。

当时，我把打工的钱给我妈，我妈留了30元钱，其它上千元还给我，说让我自已作生活费。那30元她拿了毛线给我织了件毛衣。我记事起，我的毛衣都是大姐二姐织的，母亲却实少给我织过。堂嫂说，你妈为织这件毛衣，都把老花镜带上了。虽然那件黄色毛衣给我太小，我虽不穿，却是我上大学，打工多个城市后，嫁人，搬家，丢了所有，这件毛衣一直在我身边，从没丢过，现在还在我箱底那里，同我的嫁衣存在一起。

到了大学时，我回宿舍，同学说你妈找你，打了三四个电话呢我知，母亲跑了别人家里借电话打的

我打回去，邻居说你妈走了

放假回家后，我问妈妈，那次为何打了那么多电话

妈妈哭了，说：只是想同你说下话，你爸骂我，给你读书为啥，邻居也骂我，说别人家，儿女都出来厂里上班了，天天提肉来吃，你倒是天天不吃肉，给个丫头读什么书。我只是想听下你的声，我做竹时，也值了。

出嫁时，母亲哭了，我没哭，我说我出嫁呢，高兴事儿，母亲说：你心硬啊

她一说，我才哭了

我在外打工后，奶奶在电话里哭了，说：”你妈啊，年轻时把体力耗光了，现在还天天在山上，让你妈不要做了吧？她那肺受不起啊，竹灰吃了一辈子了。“

大前年我作月子时，母亲说：我真是怕，这么多儿女，每个儿女我都不去作月，让你奶奶去，少得别人说我，再说竹子也没做完

我心里想：竹子，一辈子吃竹头，我作个月子你也不来么？然后同母亲说：你休息吧，你身体不好，让奶奶来好了。母亲还是来了，来住一晚，然后吐了。换了奶奶来了后，奶奶说，你妈得肺病不轻了。

作小月时，奶奶太老了，母亲来了十天给我作月子，第一次同母亲这么近。

母亲说：虽然自已有四个女儿，这是第一次给别人做月子

我突然感到，我真的比其它姐妹金贵的，母亲是最再意我的这十天来，我们说了这三十多年来没说过的体已话儿

母亲说：奶奶这四十年来，一直不带见她，她也知，但她忙得水都喝不上，完全没想过奶奶这冷脸冷语这事儿。你奶奶对我没生个儿子一事，天天指桑骂槐的。当年让我把老四拿去换你妹，我答应了（我弟我妹全是抱养来的，其中我下面有个我妈亲生的小妹，送人的）。后来又去抱你小妹当你弟的童养媳，我也答应了，妨事以婆婆为重。忍一时，一辈子也就过了。

前年的引产引起我去年初病重了，姐叫我回老家去，吃草药说不定会好。我当时回家，想一回家，母亲一定有办法让我好起来，一定会有办法的。

但我回家后，母亲弄了一堆草给我，但吃了一个月后，不起色，反而越发重了。

母亲边给我养病，而自个却肺越发早起咳得重了。奶奶说母亲肺越来越不行了。

最后母亲哭了，然后说：宝啊，我没办法了，你去外面医院吧，我当作白养你了。以前我是指望你孝敬我的，现在我不巴望了，你自个养好你自已吧。

这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宝！是我的母亲叫的！

我突然想到《飘》里的好思佳也是回家想得到父母亲的爱的，回家后什么发现，父母亲老了，她们是更需你的照看的。

五一回家，母亲让晚上到家里吃狗肉，知儿女要回家，特特把养的狗杀了。可是我晚上呆到九点了，爸爸说不要等了，母亲去外面给人打小工做烟叶呢？到了九点半，母亲一路打着手电筒小跑回来。看到我处后，同我女儿打闹一翻，洗了澡才吃饭了。大家说，不要做活儿了，你肺受不住，母亲吃着饭不回，说答应人家了，要做好。我气着回：”采个茶叶不是更轻松么？“

母亲小声高兴的同我说：做烟叶一天150元啊！采茶一天50元都不到的。

大姐骂道：”你还年轻啊，60岁的人了，还挣那150元作什么？

前两天，老公同学对我说：”在路上碰到你母样骑着摩托车，头发发白，60岁的老妇女很少会骑摩托的哦？还停下来同我打招呼了，问她做何，你妈说去做烟叶，这么大了，还做啊？“

我回老公发小说：”老人说要做，就不听，做习惯了，停下来反而不习惯。她那摩托车，是45岁时学的，因为那时做活像个男人一样，什么也不差男人一截的。我这辈子不像我妈那样过，太累了，我懂事起，我就没见过她休息过一天的。“

前天，我看了《万箭穿心》后，想来母亲也许是电影里的那个妈，她是对的，不会停的。生活总是要过的。我想，我骨子里也有母亲不停下的信念，只是现在越来越淡罢了。

2014年于泉书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