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潜伏在文学圈的名侦探

『 人性当中的桎梏无人可避，唯有心向美好方可解脱。』

作者清凉

当我合上这本《巨匠与杰作》的时候，我怀疑毛姆就是一个潜伏在文学圈里的一名侦探。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他在这本书里把那些文豪们剖析透彻得就像给他们做手术一样（当然，这和毛姆曾经是个医生有关），他把他们看的一清二楚，有时甚至是冷静得近似冷酷无情，仿佛他们就是自己诊所中的病人一样，为他们分析病情。

可他也不仅仅是一名医生，他体内还有着侦探身上所具备的优秀素质：充沛的好奇心、敏锐的观察力、分析判断的能力、头脑清晰并且实事求是。

这位好奇心旺盛的老文青在经过数月的观察和了解了这些文学家们之后，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毛姆近乎不留情面的、一针见血的指认出了他们的真相——刨去身份和作品，只留下真实的躯干，毛姆揭示了巨匠们最为真实的、人性化的一面，让他们以鲜活立体的姿态呈现在万千读者的面前。

这部书的出世起源于1945年，美国杂志《红书》（Redbook）邀请毛姆为他们开列一张书单，列举他心目中世界十佳小说并撰写书评，毛姆对这些名著和作家做了点评，此后，温斯顿公司将这些文章结集出版，于是就有了这本《巨匠与杰作》（Ten Novels and Their Authors）

若用八卦的心态去看待这部毛姆的潜心之作，这未免小瞧了毛姆的雄心，他在这本书中的结尾处埋下了一根金线，亟待读者去发现，好的创作者就是这样任性，他们一般都会在自己的作品中留下一个小秘密，也让读者参与其中。

就如游戏拼图中的最后一块拼图，你总要花费一点儿心血和智力才可以找到它，只有当你找到拼图并完成整个游戏的时候，你才会恍然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他想要告诉你的是什么，如果你是个聪明的读者，你就会领悟到书中的真谛。

毛姆在书中描摹了十位作家，从他们的书信和文字以及各种搜集来的资料中获悉他们的真实面貌，即便不全部看过这些作家的著作，在毛姆的文字中也能大概了解整部小说的内容，毛姆就像和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似的，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巨匠们的日常作息，用笔在黑色笔记本上记录下作家生活的琐碎之事，试图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寻找到真相。

毛姆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用刻薄的语言来掩护自己，就像躲在监视器后面的导演，窥视着众生。我曾看过他写的小说《月亮与六便士》，有人说这是一部以法国印象派画家高更为原型创作的小说，我不否认，他对艺术以及艺术家的理解，甚至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当他能创作出《巨匠与杰作》这本剖析文学巨匠的书的时候也就不足为奇了，这本书不是文学家们的花边新闻和蕾丝内衣，他是毛姆作为人性审判者的身份——一个伪上帝的姿态，站在众神之上而创作的作品，毛姆当然不甘心做一名狗仔队的队长，他是文学圈中当之无愧的名侦探，他拥有一个如警犬般灵性的嗅觉，仅仅在巨匠们的一首诗歌、一次对话、一份信件中就窥探到了他们的秘密。

即便毛姆本人就是一名作家，但是他还是很好奇，好奇这些人为什么能够写出这些作品，究竟是什么原因可以让他们坐在房屋间、阁楼里、咖啡馆中笔耕不辍的呢？就算有颗追逐名利的心在推动他们写作，在毛姆的眼中“人过三十还有创作天分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那作家是如何保有持久写作的秘诀的？他们是如何在大脑中建造出一个世界的呢？

他带着这份想找到答案的好奇心（也可以说是窥探欲），他开始研究每一位巨匠的出身背景、成长经历、教育程度、性格爱好等等，于是他发现他们其中不乏平凡之辈，他们不过是亿万人中的其中一员，毛姆还动用了弗洛伊德的心理学理论，来分析他们创作背后的动机，都没有找出明确的缘由。

简奥斯汀在他的眼中是个穿着土气的乡下妹子，托尔斯泰简直是个色情狂，以此为傲不说还染上了梅毒，写出《呼啸山庄》这样诗意澎湃、情感充沛的巨著的女作家艾米丽勃朗特就是个拉拉，陀思妥耶夫斯基根本是个毫无节制的赌徒，唯一能让他看得过眼的就是巴尔扎克。他挑剔苛刻的精神有时候让我不得不怀疑毛姆是不是因为嫉妒这十位世界级的作家而故意搜刮到这些八卦秘闻而创作这本书的呢。

即使谁也不清楚他真正创作此书的心里动机，但他也是个称职的调查员，在他的调查中他发现这些人之间毫无规律可循，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后天也没有进行过特殊训练，可是人家就是创作了那些作品，唯有一样引起了毛姆的关注，那就是这和作家的创作天分有关，他惊奇的发现：他们天生如此！写作在这些巨匠的心目中就如吃饭一般正常，毛姆终于找到可以合理解释一切的理由了，能让他们持久创作的秘诀就是源源不断的灵感，它来自上帝的召唤，是上帝所赋予他们创作的权利。

毛姆发现他们既不是道德传道者，也不负责说教，他们只管揭示人性的美与丑，世间的爱与恨，展现脑中无边无尽的想象，关注和怜悯各个阶层中不幸的人，他们将天性毫无保留的用文字展现了出来，记录或开辟一个全新的世界，如在汪洋的大海中行驶的孤帆，每当巨浪滔天之时，他们都能巧妙躲过促急的灾难，这惊人的禀赋令人感叹，他们凭借自身的判断与直觉来辨识航行的方向。

毛姆发现了这个真相并把它们写在了这本书中，诚然我将它看做是毛姆对巨匠们进行的一份调查资料，一份完整的文学家的历史文献。他目光如注，机敏聪慧，深谙世事，通晓人性，好比一位行走江湖多年且经验老道的侦探，他虽然有时刻薄，但是针砭时弊，敢于戳穿那层掩盖真相的薄纱，这也体现了他自愿选择作为一名现实主义作家的坚定信念，是他与这个世界做出战斗与抵抗的方式。

告别了巨匠们，我从毛姆的世界里走出来，深深的感到毛姆用极大的热忱喜爱着这些巨匠们，再也没有人能像毛姆那样理解作家了，他就像是他们的闺中密友，认识多年的知己，被邀请进入他们的客厅，坐下来聊聊近日的所思所想，生命的困顿，每一位作家都会对毛姆的出现而感慨相见恨晚。

合上书我明悟他书中的真谛：那就是人无完人，我们不能时时刻刻都要求得那么完美，现实世界的残酷远比我们想象的要艰辛困难得多，可你还是要抱有乐观的信念继续面对它。伟大的著作是艺术的结晶，它甚至和创作者并无多大的关系，这不是病语，更不是一句妄言，它充满了毛姆式的智慧与哲思。

正如他认为的那样，人性当中的桎梏无人可避，唯有心向美好方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