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乞丐

父子乞丐

1

千佛山，由于列名济南知名景点，五一照例又迎来大波游客。半山腰凉亭的那个拐角，也照例形成了“交通阻塞”。

狭小山道上，有位大叔踞坐一隅，独自占去了大半个通道。

他脑门秃了一块，斑白短发间现出黎青色头皮。采用古人长跪般的姿势半伏于地，右手上举，稳稳托着一只瓷碗，这只碗倒刷洗得干干净净。

碗中零散堆着些硬币，夹杂了几张纸币。粗略估算，一百块大概不成问题。

这个姿势维持了有段时间，他额角隐有汗珠冒出。假如那些刚刚礼佛归来的游客静心谛听，没准儿可以听到间歇的“嘀嗒”，正好与山风卷过裤腿的“呲啦”来个呼应。

原来，他右腿自膝盖以下，只剩了空荡荡的裤腿。

2

临近中午，一对情侣爬了上来，女孩子在娇嗔：“连包都不帮我背，你这男朋友真没用。”

她突然“咦”了一声，睁大眼睛看向飘荡的裤管。

男友扯了一把，女孩子迅速收回目光，脸腾地红了起来。她急忙拿出钱包扫了一眼，悄声问男友：“你还有一块的没？”

男友摇头，拉起女友就走。女孩子挣开，索性取出一张二十元的纸币轻轻放进碗里。

男友发出一声无奈的嗤笑，再次拉起女友离开。擦肩而过的瞬间，女孩子听到一句祝福：“姑娘是好人，一定家庭幸福儿女双全。”

女孩子下意识皱眉，没来由地觉得这话有几分别扭。

3

男友脚步一顿，转身嗤笑：“大叔怎么想起爬山了？以前在桥洞那儿多舒服，又避风又安全。”

女孩子大为诧异：“你认识他？”

“你这小迷糊，周四商场门口你给谁捐钱了？”

“啊，对！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位拉二胡的大叔！”好奇地又盯了一眼：“你儿子呢？他腿脚也不方便，你放心他一个人么？”

她明显对那小朋友印象更深，六七岁的孩子在商场门口爬来爬去，配合父亲的二胡唱一些凄凉的儿歌。

有人停下来看热闹了。

男友慢条斯理接上：“五一外地人多，分开行动挣得更多。你别什么都信，被人骗了还把自己当菩萨。”

周围开始传来议论声，大家纷纷庆幸没有受骗。

4

大叔慌了！

根本来不及阻止，一个小身影从山石后头窜了出来！

小脸憋得紫红，胸膛一起一伏，左手攥着半块酱香饼，右手紧紧握成了拳，眼神不善地瞪着男友。

女孩子惊叫：“小弟弟你能跑！”

大叔往前一扑，箍住儿子双腿不准他上前，顾不上跌飞出去的碗，只管嗫嚅着试图解释。

可于事无补了。

男友慷慨激昂：“我就说嘛，你有力气爬上这座山，怎么就不能养活自己了？仗着有残疾好吃懒做，孩子跟着不学好！小小年纪趴在地上乞讨，一点尊严都不要！”

应和声和嘲笑声此起彼伏，大叔拽着儿子，一手拄拐踉跄着奔下了山。

5

他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却从小脑子笨没上什么学，长大后只好跟车拉货，二十八岁上老母亲才给他张罗到媳妇。

谁知要强的母亲偏偏得了烧钱的病，花光了积蓄，守了一辈子的小卖铺也盘出去了。

母亲最终没救回来，家里也变得一贫如洗。

媳妇娘家来人把女儿接了回去，不到俩月就安了新家。当妈的原想带走儿子，反正小不点不记事儿，只是添副碗筷，上学了还有偏远地区补助。

但那是他家的根，是他后半辈子的希望，他舍不下。

替睡梦中还在抽噎的儿子掖掖被角，他又恨恨捶右腿，都怪这条腿！

要不是那次事故截去了半条腿，要不是得了那笔补偿金听人忽悠拿去投资，父子俩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6

他可是憨厚老实了半辈子啊。

白天屈辱的经历重上心头，想起当初逼着儿子扮残疾一起下跪乞讨，儿子哭得和今天一样差点背过气去。

母亲生前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何时何地都不能抛弃尊严，那年轻人却用“尊严”来折辱儿子。

孩子无辜，是这当爹的连累了他。虽然自己断了一条腿，双手不是还可以做活么！怎么就一时糊涂跑去乞讨了呢！

他已经给了儿子一个萧条四壁的家，怎能再带给他一个毫无尊严的未来？

是的，尊严，是他们父子仅存的财产，容不得再失去了。

父子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