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高蕃少聪慧，十四入庠仪容美。
富室争以女嫁之，生择良苛父命违。
其父仲鸿年六十，宠惜独子不忍催。
东村樊翁授童蒙，租赁生屋门户对。
翁女江城生同甲，两小无猜八九岁。
后翁徙去四五年，一日隘巷惊艳美。
生斜睨之女停睇，各无所言四目对。
生遗红巾小鬟拾，女易己巾促鬟追。
得巾大喜归见母，母曰女贫不足配。
生闻闷闷不咽粒，母谓翁曰先会会。
遂托烧香黑帝祠，见女明眸娟秀美。
赠以金帛告以意，樊媪谦抑笑相陪。
归述其情生解颜，逾岁择吉迎女归。
相得甚欢女善怒，反眼不识夫是谁。
翁媪闻之潜责子，为女所闻遂大恚。
生稍反驳女益怒，挞逐出户阖其扉。
高蕃抱膝宿檐下，翁姑薄让女怒怼。
翁姑忿怒令大归，樊浼求情不让回。
年余生出遇岳父，岳邀归家替谢罪。
妆女出见觉恻楚，沽酒酬劝生半醉。
日暮宿留扫别榻，夫妇并寝曙辞归。
不敢以情告父母，隔三差五去一回。
樊公一日诣仲鸿，高不之纳樊膝跪。
贤婿昨夜宿仆家，高叹一声脾气没。
言间樊已送女至，高析门户各自炊。
遂遣一婢给役焉，月余相安翁窃慰。
未几生面有爪痕，父母明知亦装睡。
生不堪挞奔父所，女挞数十悻悻归。
父逐其子无所依，母令独居生无为。
又召樊来教其女，劝之不听心如灰。
无何樊翁愤病殁，樊妪郁悒亦后随。
女不临吊隔壁骂，翁姑闻之不理会。
生离汤火觉凄寂，暗以金啖李氏媒。
暮来朝去生纳妓，女闻诣斋骂色鬼。
生力白诬矢天日，翻箱倒柜女始归。
李自斋出女适遇，胆战心惊说漏嘴。
玉笥山见陶家妇，尊夫爱其双翘美。
女嘱日昏先灭烛，便言陶妇来赴会。
媪如其言女即入，挽臂促坐鱼遇水。
具道饥渴暗索足，移灯一照脸色灰。
大惧失色烛堕地，女提生耳股刺锥。
以此畏女若虎狼，枕席之上不能为。
批颊叱去益不齿，生处兰闺如事鬼。
女有两姊适诸生，长姊平善讷于嘴。
二姊貌不及江城，狡黠悍妒不输妹。
姊妹相逢无他语，惟各得意以阃威。
生饮连襟葛氏家，葛嘲高蕃何惧内。
生笑葛畏河东狮，二姊恼怒操杖追。
生见其凶跴屣走，杖起已中生脊背。
三杖三蹶误中颅，血流如注蹒跚归。
再三研诘始具陈，女怀木杵去打擂。
二姊笑迎女不语，三妹以杵迎面捶。
齿落唇缺仆地嚎，裂裤遗溲流污秽。
二姊遣夫诉于高，生即趋出温语慰。
葛生私语两悍妇，女闻觅杖葛窘退。
适有同窗王子雅，宛转留饮各半醉。
闺阁相谑颇狎亵，女听尽悉欲怒怼。
暗以巴豆投汤中，未几吐泻五脏摧。
女使婢问敢无礼，呻吟哀之不敢诽。
婢女端上绿豆汤，饮之乃止王始归。
王有酤肆多红梅，一日设宴招同辈。
席间来一南昌妓，云鬟高翘响玉佩。
问其姓氏谢芳兰，出词吐气风雅备。
芳兰屡以色授生，两人连肩同座位。
芳兰以指书宿字，生不敢留去又亏。
心如乱丝难言喻，倾头耳语佯狂醉。
更漏已动客愈稀，遥座惟一少年美。
对烛独酌小僮侍，无何少年罢饮退。
僮仆返身对生说，主人相候待君归。
众则茫然生色变，不遑告别匆匆回。
少年乃妻僮乃婢，生从至家鞭扑背。
岁考误讲降青衣，十年寒窗全白费。
女疑生与婢有私，坛囊婢首猛力捶。
剪其腹肉令互换，月余愈合证其罪。
踏饼尘土叱生吃，以此为乐从不悔。
母惦儿子至其家，见子瘠瘦痛哭归。
夜梦一叟告之曰，前世因果不须悲。
江城寺中长生鼠，公子前生为书累。
偶游其地误毙之，今作恶报难挽回。
每早诵咒一百遍，虔诵两月亦枉费。
女横如故益狂纵，千人指视不为卑。
老僧门外宣因果，闻鼓出门握发追。
僧吹鼓革作牛鸣，女站凳上搭人背。
逾时僧索水一盂，迎面喷女一身水。
令女莫嗔缩鼠头，前世不假今世非。
众人骇女将暴怒，女殊不语拭面归。
入室痴坐若有失，终日不食扫榻睡。
中夜忽而唤生醒，生捧溺盆女手推。
曳臂入衾生承命，四体惊悚莫知为。
女乃以手扪生体，每至伤痕啜泣悲。
自掐恨不即刻死，生意不忍频安慰。
女曰僧必是菩萨，清水一洒入腑肺。
忆昔所为如隔世，向时得毋非人类？
夫妇不欢诚何心，姑嫜不事诚何为。
明日即可移家去，仍与父母同厨炊。
絮语终夜如话别，昧爽即起折衣被。
收拾屋子携箱簏，促生前去叩门扉。
母出骇问告以意，面有难色尚迟回。
女偕婢入伏地泣，母察意诚亦流泪。
闻生细述母始悟，日诵经咒终不亏。
喜唤厮仆除旧舍，自是承颜不乱为。
见人觍如新嫁妇，或述往事两颊绯。
勤俭持家善居积，三年财富巨万累。
是岁高蕃乡试捷，女谓芳兰生唯唯。
会以应举入京城，秋闱再捷数月归。
芳兰江城正对弈，妻贤妾顺夫唱随。
芳兰赎身数百金，江城只为成其美。
异史氏曰：
人生业果必有报，夫妻之报最悲摧。
天下悍妇十之九，人世修善勉力为。
观音菩萨法力大，何不大千遍洒水。
（原文3578字，译诗1765字，2024.8.1.23：40.初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