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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辈子已然过去,目送而去的长辈亲人以及亲朋好友自然也有不少了。生活嘛就是这样,你永远想不到下一趟要送走的是何人,当然,自己也更弄不清楚自己哪天也会被送走。生生死死,来来去去,世界本就是这样,没什么好忌讳的。
在一去不返的那些背影里,留下印象最深的是祖父。
祖父过世时七十多岁,寿龄倒也差不多。撒手前的一段时间里,生命已是风中的游丝。某天,打祖父母的房门前经过,看见祖父蹲坐于炕下非常吃力地清理着什么,大概是污物什么的罢。十分衰竭的祖父已经不可能自行上茅房了。门开着,闭着的话,屋子里的光线会很暗淡。当时十一二岁的自己一瞥之后装作没看见扭头而去。当时家中好像只有祖孙俩,父母出工去了。彼时生产队,当然也可以不去,但挣工分是唯一可换来微薄收入的选择。动辄误工,全家人本已捉襟见肘的生活会愈加糟糕。健康状态稍好点的祖母似乎也不在家。
上述场景之后没多少天,祖父就瞑目了。
入殓时左邻右舍齐来帮忙,自己只跟在父母后面嚎哭,也没有细看已然死尸一具的祖父。后来想想,似乎是父母以及邻舍在有意遮蔽阻挡,毕竟还是个毛头孩子嘛,万一惊吓着了那就不好了。到了封棺那天,邻舍自然又是一番忙碌,全家人的哭声也更加惨烈,与殁去的亲人见最后一面了。而对一个半大孩子,好奇的天性是压倒一切的,遂也探头望棺材窠里望过去。天,还真吓了一大跳,吓人的不是祖父浮泛的脸上那失去血色的惨白,不是微闭的双眼以及眉宇间安详又似乎略带痛苦,心有不甘的神色,而是一身满清时代的服饰,袍子马褂,蓝色,上衣正胸处还有花纹绣饰之类。头戴的却是祖父活着时喜欢的瓜皮帽,脚下是一双普通布鞋。头脚与上下衣间有点不匹配,大概是没法子了——顶戴朝靴之类你打哪弄?
祖父年轻时长相非常英俊——有照片呢——几乎比同时代的民国知名美男子还要英气逼人,在当时设立于省城的省立师范毕业(山西大学的前身)后返乡里教书,桃李天下,知名度很高。解放后,祖父自觉身为前朝之人,无脸面在新朝代里就事,遂隐居不出,虽经过政府再三邀请继续教育工作,无奈仍旧固执,一再拒绝,乃至于晚年潦倒,全家也跟着受累。哈,倔脾气的祖父自己倒是做了一回“伯夷叔齐”,受连累却是全家。
祖父死后的几十年里,笔者很多次梦见过身着老衣,躺在棺木里的形象,醒来会心中惕惕,惘然不知所措,说得明白些,真就是被吓着了。
而其实呢,自己自小到到大还是蛮胆大的,幼时与小伙伴捉迷藏,敢藏身到别人家拆厦深处的白茬子棺材(敝乡习惯,棺木须预先做好备用,预先几十年的也不鲜见)后面。找寻者高喊:在哪个方向吭一声,要不就不找了。于是棺材后传来一声:在这哪。小朋友依据声音的方向足可以判断藏身者在何处,但就是不敢过去去抓。
这么说吧,人其实怕的并不是鬼或魑魅魍魉之类,而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怕的程度也与未料的程度正相关,这也是人们惧怕的心理实质。
那当时父母为啥要给祖父预备那么一身老掉牙的不伦不类老衣呢?怕也并不是祖父生前的意思吧,因为祖父虽出生于晚清,但实际是个民国人。或许吧,当时的乡间习俗如此。
时至今日,每每想起往事,笔者自己都会懊悔不迭,直想抽自己耳光:为什么未能帮一把生活已然不能自理的祖父,亲亲的祖孙俩呀——此可谓一生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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