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佟强冲出去会议室的一刻，我承认我是有些慌张的。我连忙安排马胜出去找他，实验室、宿舍、食堂都要找一遍，对了，还有楼顶。
近几年，我发现研究生因为各种因素自杀的事件越来越多，作为佟强的导师，我很害怕他自杀，这样会影响我的前途，因为他是我第一届学生。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学生都很喜欢佟强，似乎是他愿意帮大家做事，不管多难的事都帮忙，或是他愿意跟大家分享他刚买的美食，抑或是他总是讲很多笑话让大家很开心。我在实验室门口，看到佟强与其他学生停不下来的笑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问过自己无数次，为什么讨厌这个胖胖的男生呢？
做实验他总是一丝不苟，为了一个实验可以通宵；实验报告分析得很严谨；空闲时间总在查阅文献。他有很多优点，所以当初研究生面试我才会选择他。第一年相处的时候我觉得挺不错，我招了四个研究生，他是唯一一位男生，很多事情他都帮我分担。但是我发现，我逐渐控制不了他。
我给他安排最好的项目，他做不出来，就开始质疑这个项目。我可以接受质疑，但是不能接受一个档次比我低这么多的学生质疑我。我告诉他，我跟他一起做，肯定做得出来。最后失败了，我有些尴尬，幸好看到了我参考的文章被撤稿的消息，原因是数据造假，这才让我有了台阶下。
后来的佟强，变本加厉。当得到好几次跟我预想不一样的结果时，他就会来问我。其实他的语气很轻松，是在跟我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做。当时在我眼里，那些话就是对我权威性的质疑。我开始针对他，在组会的时候给他挑刺，不仅对他的实验数据发出嘲讽，我还夹带了一些人身攻击。
“这种数据我小学的儿子都做得比你好。”
“怎么忙着做实验没时间洗澡洗头吗？身上都有味道了。”
“忙成这样也没见你什么成果，浪费我的试剂。”
“别人忙起来都会变瘦，你怎么越来越胖？”
我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出这些话，我的研究生们也笑了。我喜欢看此时佟强站在上面尴尬的神情，这让我很有成就感。但是不是所有研究生都巴结似地陪我笑，我注意到了骆茜，她低着头，我能看到她皱起的眉头。
我也不喜欢骆茜，同样的原因，她会质疑我。她很有个性，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有自己的认知，有自己的想法，以前我觉得她是个做科研的好苗子，但是不听话的学生再有想法都没用。
我知道她讨厌我，因为第一年我把她和佟强安排到一个项目中去，那个项目是为了让一个本科生保研到我这里来才建立的。我让他们俩为那个本科生做实验，当时骆茜也挺努力，半夜三点给我发实验结果。文章出来了，本科生第一作者，他们俩都靠后。我跟她说了，以后她会有自己的文章，更好的文章。当时她就听着，眼眶红红的，没有跟我说什么。
至于那个本科生，他们都传是我的亲戚。是就是吧，他们也不值得我去解释什么。
第二年我招了很多研究生，其中我最喜欢马胜，他个子小小的，我说什么他都觉得是对的。实验数据一出来，就会拿给我看，让我分析，听我的意见，然后按照我的意见再修改。有时候我会对他发火，他也平静地跟我解释。在他那里，我是个从不会犯错的老师，我的想法就是圣旨。马胜还会帮我做很多私事，给我带饭不要钱，帮我拿快递，帮我接小孩，哪个老师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呢？
我记得我读博的时候，我导师也让我做这些，这难道不可以增加老师和学生的联系吗？这难道不好吗？
不管怎样，我觉得现在有这么多学生真的太好了。学校给我安排了新家，我自己都不需要打扫卫生，不需要请家政，有学生就行。我真是天才，想出了一个妙招，把群里发言最少的人统计出来，惩罚他们去给我打扫卫生。不出意外，骆茜和他的师弟在最后。哼，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还叫上了马胜，希望他做个表率，好好打扫，激励下那两人。对了，因为第一年我只有一个男学生，感觉做苦力活有些不方便。第二年的时候我招的都是男生，后来搬家的时候我把他们都叫上了。
佟强确实吃苦耐劳。我的父亲生病住院，我并不太想去陪护，便安排佟强去。我告诫他，需要好好照顾，想吃什么都买，医生说什么都要照做。不止白天，夜里佟强也需要守着。后来我听到佟强跟他们抱怨，那几天都没睡好，医院到学校也只能坐公交，因为我不给打车费报销。
我才不愿意报销这些，那些经费都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为了我的课题，为了我升职，我怎么会用在这些小事上。
只要有需要跑腿的项目，我都会交给佟强。有时候太偏僻没有公交车，他拿着出租车发票来我办公室小心翼翼问我能不能报销，我的回答都是不可以。我觉得佟强可以吃这么多好吃的，肯定也不缺钱。
我拿了很多项目，十万的，四十万的。说是有一部分要给学生，劳务费。哼，劳务费，都是从我的成果里扣。我给他们的劳务费不一致，谁做得好，谁听话就多一些。可是报账的时候，每个人都是800元，这样我就可以套一部分现出来。有几次，我给那几个讨厌的家伙发了150元，一个月。我读书的时候导师都不会发，我还算挺好的。
也不只是我不喜欢佟强，我儿子也是。每次带他来实验室，看到佟强他就会喊，怪物，大怪物。我没有制止我儿子，因为他笑得很开心。不知道儿子从哪里学来的，可能是害怕胖人吧，佟强有点胖。
带着儿子来到办公室，他总是闲不住，喜欢翻东西。我学生藏在抽屉里的食物都被他找到了，真是好聪明。我办公室有很多小玩具，儿子很喜欢。我想起来，是当时举办会议时，学生们准备的，要送给远道而来的参会者。我跟他们说没必要，然后拿走了。后来，我听骆茜抱怨，那些小礼物都是他们自己出钱买的。可那又怎样。
一些外国学者远道而来，我让骆茜负责接待他们，陪他们逛逛。几天过后，她给我递来了一堆发票，景点门票的，吃饭的，观看演出的，看起来骆茜安排得很好。骆茜说，希望这个可以报销，都是她先垫付的。我说当然可以，然后收下了所有发票，放在柜子里。学校报账流程这么慢，谁知道到时候你还在不在这里。
组会上，我看着佟强满是数据的PPT，有些不耐烦。因为刚刚得知，我的自然科学基金没有立项。我开始挑起刺来，实验结果太丑，没办法用到文章里面，定量分析不对，逻辑性出了问题。我越说声音越大，控制不住又把他骂了一顿。佟强似乎是被我吓到了，他愣了一下，冲出了会议室。
我强装镇定，让组会继续进行，可是心里已经乱作一团。我辛苦读书这么久，在外国拼搏这么久，可不能让这个人毁了我的前程。
马胜回来了，对我摇了摇头，说没找到。此时我身后传来骆茜的声音，说是佟强给他发消息了，他想冷静下。
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后来佟强对我道了歉，我就知道。为了毕业，他们就算再讨厌我都会忍气吞声。反正作为老师，是绝对不可能道歉的。
毕业后，我把佟强和骆茜的研究成果都分给了别人，让我的实验室多了两个直博的学生。谁让他们不听话呢？反正他们都毕业了。
我低头看了看我日渐增大的啤酒肚，快把我新买的衣服撑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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