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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1)
母亲临终之前,曾一度要求我这辈子不要踏入乌鲁木齐。她是噙着泪水离开的,泪水在她眼里习以为常,薄如黏膜,时而清澈时而浑浊。是段故事。
她死后的一个月,我带着她的灵龛上路,目的地乌鲁木齐,出发前先去一趟日光之城——拉萨。母亲生前信佛,她信仰佛的宁静,不在乎辞世后是天堂抑或地狱,但求能抹去彼时彼刻的爱恨嗔痴贪恋狂,以不悲伤的姿势,如树般伫立一个漫长。
上了火车后,烟霭从车头浓浓卷起。坐的是晚班车,预计明晚抵达拉萨,整夜里我没转身睡去,抱着背包,里面有母亲的灵龛。窗外是入黑的青藏线,以及灰暗的荒凉,隐约能辨别出那是格尔木。
待天微微发亮之际,已成辽阔的荒芜,听广播说这是羌塘腹地——可可西里。
很久之前我与母亲看过《可可西里》的电影。讲述一百万头珍贵的藏羚羊被猎杀,可可西里周边地区的藏族人和汉人,在队长索南达杰的领导下,与藏羚羊盗猎分子顽强抗争,最后不惜牺牲生命。
当时我跟母亲都看哭了,觉得这宁静的领土不该沾染血腥,不该因杀戮而被抹去纯洁。
如今凝视前方,我忽然觉得这宁静是份诅咒,像副巨大的灵魂一字躺开。
下车后,拉萨的夜空没想象中漆黑,不深邃,淡淡的蓝。我上了接驳车,朝布达拉宫的方向行驶,途径世纪广场,不炫耀,一切没想象中繁华。最后在布达拉宫附近落脚,点了一碗藏面。牛肉汤底,携带肉碎,口感和家乡的面条没太大差别。
结账后继续行走。走了大约10米,驻足了,转身问:“你是谁?”
她跟踪了我有一段距离,看起来二十出头,出于紧张。她磕磕绊绊地说了四个字,“我叫灵儿……”
“姓赵么?”
“你怎么知道?”她一脸惊呼。
我没有理睬,继续踱步,她马不停蹄地跟了上来,“以后请多多指教。”
“指教什么?”
“结伴旅游啊!”
“小妹妹,你骗人去其他地方吧,我不是李逍遥,这里是拉萨,不是仙灵岛,我不受这套的。”
“哥。”
“别,”我立刻打断她,我很讨厌别人叫我哥。
“叔叔,”她绕到我面前,生怕我会消失,然后掏出身份证,“你看看,我真的叫赵灵儿。”
我敷衍地瞄了一眼,“那又如何,你究竟想怎样?”
“我能不能跟你结伴游历拉萨,我看你也是一个人,多一个人能多个照应,拍照的时候也方便些,最主要能够分摊消费。”
“要不一起分摊房费?”
“好啊!”她兴奋地叫了起来,过后意识到了,“卑鄙!无耻!下流!”
“小妹妹,我没时间陪你玩,我来拉萨不是旅游的。”
我加快了脚步,她也是。
“你到底想怎样?!”我没忍不住,
“路是你的么?拉萨是你的么?”她反呛,结果一直跟我走到旅馆,要了一间在我隔壁的房间。
一宿后我差点忘记她的存在,没想到一开门这丫头早早就守着,打上一个臭烘烘的哈欠,仿佛一夜未眠,“早啊。”
我承认拿她没辙。
拉萨的茶馆坐满客人,店家手提一大壶甜茶为每位客人斟满,浓香四溢。
我们点了一杯甜茶,两张地道的牛肉饼。食馆里的人都喜欢边喝茶边和周边的人聊天,认识的不认识的,总能聊到一块。
我问赵灵儿,为什么要来拉萨?
后来发现问得有点傻,一个女人来拉萨不外乎“拉萨美丽”、“洗涤心灵”、“说走就走”。但她的答案出乎我的意料,“我为了一个人。”
我苦笑,“失恋?”
她没接话,咀嚼起牛肉饼,把嘴巴塞得严实。
早膳后,九点钟的拉萨,阳光剔透成泛光的布料,眺望远处,能清楚看见山脉连绵明净的白雪。
赵灵儿相当兴奋,“叔叔待会记得帮我拍照,我要拿50元人民币跟布达拉官来一张合影。”
我不看她,只跟司机说,“去大昭寺。”
“什么?不去布达拉宫?为什么不去布达拉宫?!”
我闭上眼眸,神情沉重——赵灵儿无奈地趴着玻璃窗,经过布达拉宫时翻了过去,举起手机跟窗外庄严肃穆的屋脊宫殿合影——因为我说过我来拉萨不是游玩的。
大昭寺。
当年母亲就在这里邂逅了那男人,一名喜欢呼吸拉萨午后阳光的男人。她自幼信佛,喜欢佛沉淀的信仰及其宁静,佛就此反馈她一枚楔子,于是两人聊起佛经时,不经意叠起一段爱情。
“久而久之”。
母亲用这词描叙这关系,那时候我还很小,坐在板凳上专注地聆听,而她的眉目里有种很旷远的东西。
当我踱步至此时,目光变得悠远,时而绵长。有人吟唱,初听之下以为是喇嘛诵经,寻声而去都是劳动者的歌声,很动听,没有旋律也没歇息,像面前藏地的光芒围拢着天赐神授的格萨尔王。我把背囊放在前方,碎碎念——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母亲常念的佛语,每次念诵都不闭眸,心亦不掀漪澜。
起初以为赵灵儿肯定会攒着一肚子气乱奔乱跳,想不到她很快就安静下来,顾盼生辉,浑身散发起格桑花香,在这找不到影子的地方,悲喜交集。
她该是有故事的人,跟所有人一样,将内心迭起又漫长的事迹通过沉默、肢体语言逐渐释放。借助大昭寺的氛围在现实与心境的夹缝中。来来往往。
过后原路折返,从午时走至日暮,赵灵儿一直默默跟随,我并非想借此刻意打发,我还在寻觅母亲昔日的足迹,走到金珠中路,天完全黑下,拉萨的夜景依旧沉静,灯光蛰伏成萤火虫,围起城市的毛边。
“叔叔,我们要去哪?”她没忍住。
我指着面前的河,不知道叫什么,它缓和地流淌在黑夜里,如同樟树扩散的木纹,就这样我们沿着江边走了很久。
母亲曾经也跟那男人沿着这条河走了很久。
8岁的时候母亲就患有夜盲症,晚上散步都需要用导盲拐杖,走着走着,会闭眸前行,不是畏惧黑暗,反而觉得人若能够融入黑暗,便能感知周边的草木、虫鸣、风声。
那回走了一段路程,那个男人突然抽掉她的拐杖,在她趔趄的一瞬稳住她的身姿。
“让我为你点亮以后的路吧。”他的双眼虔诚,话语认真。
母亲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对上目光时,她的嘴角缓慢地上扬,因为那刻她相信了一见钟情。
我无法理解,即使来到这,也无法理解如此朴素的场景,是如何荡漾出母亲孤注一掷的情愫?
我问赵灵儿,“你有遇过一见钟情的人吗?”
“有。”她答得很快。
“初中的时候,我喜欢过一名老师。”
“结果?”
“没有结果……”声音硬挺挺,像冻僵的身体。
“你来拉萨就是为了洗涤这段情史?”我很自然地把两者联结。
她走在前面,几步后傻呆呆地转身,黑暗中的她眼神透着无法参透的意义,“我们明天要去哪?”
似乎不打算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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