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奇怪的礼物
一炷香工夫后，李天水与艾厄达已将二人拉上山顶，并未费太大膂力。哥舒与舍姬借了他们引绳之力，以双脚蹬上了山顶。只是过山顶缝隙时，颇费了些工夫。
那缝隙仅仅可容一人侧身堪堪过。哥舒道元只得摘下他胸前的布囊，而高舍姬更是以一臂引体，另一臂护胸，硬生生挤了上来。
李天水看得一怔，忽问道：“你平日好爬山？”
高舍姬揉着肩，看着他的神情，露齿一笑，“我能上山、亦能入海。”
李天水听得一呆，舍姬“咯咯咯”笑得更开心，却走去哥舒身前，为他重又系紧两个“大胸脯”。便听哥舒道元笑道：“她在百济最爱做的事，便是采珠子。”
“采珠子？”
“采珠子，从海里采，悬崖下的海里，珠子多。故而她常须在崖礁上攀上攀下。”
无怪乎这少女亦能凭借腰腹腿脚之力蹬上来。李天水心中暗叹，西域多奇士，这少女亦远不似她外表看去那般简单。
李天水的心头又仿佛被轻轻扎了一下。他扭了头，便见艾厄达正站在山顶边缘，向西南边远处眺去，似浑然不闻他们几人的说笑，仿佛已与脚下赭褐色的山岩融为一体。
李天水走了过去，顺着他的目光向西南面望过去。此时已至日暮，浑圆浓艳的橘色落日正缓缓下沉，霞光将天山南麓一列陡峻的山峦染得更红。一道蓝绿色的河流绕山南下，仿佛一条细长的蓝丝绸。山峦间隐隐藏了一段护墙的轮廓。
“雀离关么？”李天水捋起吹散在眼前的发辫，眯了眯眼，“那红褐色的山间？”
艾厄达略点了点头。他指着顺着脚下山脊绵延至山脚的坡道。这一侧的山脊是个缓坡。“这条坡道延伸出去很远，它的尽头亦是‘红道’的尽头。”
李天水顺着他手指，又向近一些的南面看过去。两排扭曲怪异的深红山崖向南延伸五六里后，没入了那条赤褐色山峦的余脉。相接处的山体却如被切削出一般峭直，耸峙于碧绿的河谷上，宛如一座雄峻的巨堡。“雀儿塔格山，”艾厄达指了指那山体，随后又移向那片河谷，“白马河谷，‘黑道’与‘红道’的尽头。从那里，沿着白马河的流向，走半个时辰，便可至雀离关下。”
李天水盯着那山崖与河谷看了许久。堡垒般山崖临水的低处，仍有些褶皱岩层，仿佛是被水流冲激而成。“那里有一处酒帐子，临近水面最宽之处。去龟兹的商客，此时一般会在那去那里坐坐。等日头落下后再上路。”
“哦？这是为何？”李天水挑了挑眉梢。
“据说天黑后，关防松些，更易入关。”艾厄达转脸道，“尤其是对乔装者而言。”
李天水亦转向他，两眼忽然闪了闪，道：“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艾厄达看着他，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过了一会儿，缓缓道：“还有一桩事。”
“什么事？”
艾厄达摘下了他的毡帽。厚实的毡帽外毛内皮，他将捏住皮层边缘，用劲一撕，缝合的皮层随手扯破，露出里层黄褐色的兽毛。艾厄达的手指伸入兽毛深处，抽出了个方形布囊。看去像是中原女子存放巾帕的香囊，只是由粗布缝制，远算不上精致。但李天水的如同见着稀世珍宝一般，直直地盯着这方粗布囊，双目光彩熠熠。
“你已知道里面是什么？”艾厄达看着他，递了过去
“我知道，”李天水捏着那布囊，目中仍有些难以掩饰的激动与紧张，“不用打开了。”
“很好，”艾厄达侧过了脸，“主祭大人说过，你最好是在一个独处时，打开这布囊。”
“安伯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艾厄达缓缓道，“他原本计划等上几日，若你能活着走出龟兹，再令我捎给你的。”
“我知道。”李天水已渐渐平静下来。
“你知道？”艾厄达目光又转了过来，“他不会告诉你这个。”
“我知道他会给我，只不知用何种方式，”李天水看着手中的布囊，“草原上，只有他会带给我些奇怪的礼物，但需要完成些更奇怪的任务。这次他却提前给我了。”
艾厄达近乎透明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方道：“你的意思，莫非，你早已看出来了？”
“是你们的圣火告诉我的，它从不说谎，”李天水手掌翻了两翻，那布囊不知怎地便消失不见，他低声道，“原本我只觉得那两匹白布干净得有些古怪。那条喷出的火舌却泄露了它们的秘密，图案出现了……”
“你不用告诉我，我只是个捎信的人。”艾厄达忽然截断他道。
“但万一我遇上了一些大麻烦，总得有人将信捎回去，”李天水淡淡道，“总该是一个我信得过的人。”
艾厄达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二人在龟兹都有事要做，只有你，可以静静地等上几日，”李天水微微一笑，目光闪动，“我已说过我要请你喝杯酒，若你不急着回去。便去那酒帐子如何？”
“不急。”艾厄达看着眼前的“萧钧”，忽然笑了，“洞窟里只有那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需要照料。”他想起了临行前安菩对他说的话：“尽力护住李天水，如果他需要你，你可以跟过去。”他顿了顿，又道，“莫非你已看到什么麻烦么？”
李天水低了头，又看向脚下的坡道，坡道上覆满了杂沓的足迹。都是人的足印。“这么多人从这条坡道上走过去了，恐怕不是桩很常见的事。”
“这里几年中都不会有一个人影，”哥舒道元方自那缝隙边走了过来，舍姬已为他补了妆，但他的面色此刻看来却比方才凝重许多，“或许是桩很严重的事情，或许便与安西军之事有关。”
※※※
她听见自己的脑中“嗡”地一声响，呆立了许久，仍未缓过神来。这一日中猝变迭起，太过突然和残酷，令这精灵透顶的少女，此刻亦有些迟钝。她愣愣地看着毯画中那胡女空洞的双眼，听见自己的声音漂浮了出来，“龙族人……为何……他们怎知……”她的心神稍稍定了下来，一道灵光终于闪过脑际，迅速道，“谁人主使？”
“龟兹人、龟兹王族势力，”那酒姬嗓音极低，双唇微微开合，两眼定定地看着那毯画，“便是这个妇人。阿史那太后。”
玉机缓缓转过头，看着那毯画中的女子。凝望良久，渐渐出神，她猛地打个激灵，忽地生出种感觉，仿佛方才魂灵已将被那两个黑洞般的眼眸吸去。她强迫自己合起眼，令气息渐渐在体内脉轮间贯通，良久，方清醒了些。她有气力思考了，“阿史那……蓝突厥……但蓝突厥早已衰落，龙族人为何为她卖命？她又如何知晓安西军今夜将走峡谷？”她现出了惊恐之色。黑暗在她四周围拢了过来，她忽然发现自己费尽心力谋划的这一切，已将坠入一个更大更深的陷阱。再行一步便是深渊。
“数月来，她常去，昭怙厘寺，”那酒姬看着她，目光亦变得闪烁不安，不时向那酒帐主人的隔间瞥去，“据说那寺中，多了许多外邦僧侣，好像自吐蕃来……”隔间幕布被掀开了，酒帐主人缓缓步出。是个眯缝着小眼的矮胖子。酒姬说不下去了，“我须走了……”她急惶地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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