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

    中年妇人轻欢早晨拾掇后院的杂草时，热得满头大汗，不经意地别过头打算在右胳膊的衣服袖子上来回蹭两下，试图擦净额头汗珠子。突然，一阵阵焦辣辣的疼痛油然而生，她吓了一大跳，以为是月季花上的尖花刺附着在衣服袖子上，自己莽里莽撞地把脸蹭上了。慌忙抬起脸，仔细看看，老天哪，袖子上不知啥时落了一只抖着毛茸茸的刺儿慢慢蠕动的绿色的虫子。这是一只有毒的昆虫，俗称“洋辣子”，活该她倒霉，竟然被毛辣子蛰了。一阵窜来窜去的疼痛袭击了她的身体，胳膊一直到腋窝，都不敢触碰。脸上也又痒又痛，她急忙跑回屋里，揽镜一照，好家伙，脸上立刻起了一条又红又肿的泛白斑痕。

      她立刻翻箱倒柜，试图找到清凉油之类的东西。她记起，小时候，她很多次都被这种该死的洋辣子蛰过的，姥姥都是一边责备一边轻轻地涂上这种又凉又消炎的好东西，好像过了半个时辰都消肿了。清凉油她记得哪个抽屉有一瓶，可是如今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了。

      胳膊上的刺痛可以暂时不管，脸上倒是有点后怕，如果明天又红又肿，她怎么去上班呢？怎么给人解释呢。前几天看见邻居家的媳妇戴着口罩和厚厚的墨镜，奇怪地问，对方支支吾吾，以为是她老公喝醉了酒失手打的，不好意思说出实情。过了几天，从别人嘴里得知，她是割双眼皮了。被蛰得位置刚好在鼻翼旁，她听别人说，这个位置叫做“危险三角区”，如果毒素上行，她会毒发身亡吗？

      她有点慌了神。如果明天早晨她起不了床，被人发现死在床上，最伤心的可能是她的老父亲。母亲走了三年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如果失去了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女儿，他将是肝肠寸断吧？自己老公从不过问她的事情。他们只是生长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他走不进她的内心，她当然无法明白他的想法。唯一的女儿得知她的死讯肯定会痛哭流涕吧？不过她都大学毕业，她将有自己的生活，摆脱掉母亲这个啰里啰嗦的老太婆，她会如释重负吧。

    想到这一层，她感觉自己挺失败的。一天到晚忙忙碌碌，总有做不完的家务，还得应付公司的日常工作，小心翼翼地看领导的脸色，看丈夫的脸色，看女儿的脸色，看父亲的脸色，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这一天，无意中被洋辣子蛰了一下，疼痛奇痒，她却清醒了，她的大脑出奇地脉络清晰了。她决定了，如果这次大难不死，她要辞去仰人鼻息的工作，她要离婚，她要一个人背起行囊出外旅游，她要过一种崭新的生活，她自己从未经历过的。她谁也不管了。

        她到药店买了药，到了下午的时候，疼痛好了一些。一些褐色的小斑点出现在脸颊上，仿佛是鹌鹑蛋上的斑点。到了晚上的时候，斑痕竟然不翼而飞了。疼痛又减了一分。她知道她死不了了。所以她立过的誓言都烟消云散了，她还得挣扎着爬起来做饭，女儿马上就回来，老远都会咋咋呼呼地喊，妈，饿死了，快开饭。老公当然提着公文包慢吞吞地进屋了，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吃饭。这个熟悉而陌生的房客。

        一阵焦辣辣的疼痛再次爆发了。她不觉在厨房里大放悲声。女儿倚在门框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瞠目结舌。丈夫略微抬了一下头，诧异地瞪了她一眼，小声说，莫名其妙地，抽什么疯。是的，她发疯了，是被一条虫子弄得精神失常了。